沙依嵐立刻笑得燦爛如花,〔謝謝你的批准,我恭敬不如從命。」話甫落,她就用她的木鞋狠狠「蹂躪」著歐克舫的腳尖,讓估算錯誤、應變不及的歐克舫痛得慘叫了一聲。「你喜歡浸種感官神經都充分運用到的蹂躪方式嗎?歐先生?」
歐克肪跌坐在老榕樹下的矮木凳上,齜牙咧嘴的猛揉著隱隱作痛的腳趾頭,「最毒婦人心,怪不得你們東方最偉大的教育家孔子會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原來,他早就有先見之明!」
沙依嵐滿不在乎的聳聳肩,〔我們女子再難養,全世界的男人與小人還不是都靠我們生養長大的,所以,你們這些也不見得多好養的臭男人,不必在一旁說這種不知道感恩檢點的風涼話!〕然後,她煞有其事的看看腕表,〔給你兩分鐘的時間修復你加「難養」又皮癢的腳趾頭,超過時間,本姑娘就鎖上房門,逾時不候。」
歐克舫沒好氣地用法語低咒咕噥了好幾聲,才剛轉過身,準備跨進大廳的沙依嵐立刻耳尖的回過頭來,嫵媚生姿的笑問著:
〔你喃喃嘀咕著什麼?該不會是在罵我吧!」
〔我怎麼敢罵你呢?」歐克舫無奈的攤攤手,〔我只不過是用法語「攻擊」我的舌頭,「蹂躪」我的嘴巴而已,難道,這也犯了你的大忌嗎?」
沙依嵐聞言不禁噗哧一笑,嬌俏慧黠的斜睨著地,〔算你懂得腦筋急轉彎,瞎掰得差強人意,否則——有你好受的!〕說著,她又溫溫婉婉地走過來,親親熱熱得挽住了歐克舫的手臂,〔走吧,跟我這個聽不懂法語的恰查某上樓聽音樂,讓我最喜歡的幾個歌手用他們獨樹一格的曲風一塊「蹂躪」我們的耳朵,「攻擊」我們的心靈吧!」
歐克舫再度被她的古靈精怪和急智機伶給折服了,他揉揉她那頭像嬰兒般柔細如絲的短髮,晶璀澄澈的親眸中交織著明顯的欣賞和愛意,然後,他俯下頭,帶著柔柔的醉意輕輕〔攻擊」著她那粉嫩透明的面頰,並順勢經過她那又挺又翹的鼻尖,溫柔細密地「蹂躪」著她那稜角分明的紅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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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園中正機場圓山飯店附設的咖啡廳內。
梁若蕾和甫下飛機、風塵僕僕的羅福坐在靠在窗抬略為隱密的一隅。
望著睽別近二十八年的故友,梁若蕾心中翻湧著千百種迷離難解的滋味,輕啜了一口苦
澀而末添加奶精和糖的黑咖啡,梁若蕾對羅福逸出一絲羸弱又帶點淒然的微笑。
〔羅大哥,你知道我去年曾經到溫哥華旅遊嗎?可是——我卻不敢去找你,只好默默地跟著幾個同事走馬看花的隨便玩玩。」
〔我知道你怕碰上歐文,也怕破壞了你對露絲所做的承諾。」羅福一臉洞悉的望著她,「可是——你知道嗎?露絲她從來沒有善待過歐文,她把她對維克多和你的怨恨全部轉移到歐文身上,而她和維克多的婚姻關係真的是只能用貌合神離、苟延殘喘這八個字來形容,最近——他們吵得更厲害,因為露絲母子要維克多退休,把大權全部移交出來,他們非常不滿意維克多用歐文的名字投資其他生意,變相為歐文囤積財富。」
「我真為維克多感到痛心和悲哀。」梁若蕾淒楚而溫柔的說,然後像不勝寒苦的人一般,用小湯匙舀了一些糖粒放進咖啡杯輕輕攪拌著,〔你怎麼會突然來台灣呢?」
羅福深深地注視著她,〔你說呢,除了找歐文,還有什麼事能讓我大老遠飛來台灣呃?這孩子——」他感傷而無奈的搖搖頭,「個性實在太倔了,來台灣快三個月了,居然都不曾主動寫信或打電話給維克多聯絡問候,若非維克多一直有和他的好朋友麥雲淮保持聯繫,這個硬心腸的渾小子在台灣做什麼我們都不清楚!」
梁若蕾望著咖啡杯凝神了好半天,終於在掙扎而遲旋的酸楚中對羅福坦白言明,「羅大哥,我上星期天才見過歐文,就在我乾爹家。」
「真的?怎麼會這麼巧?」羅福震愕的說。
梁若蕾唇邊泛著一抹慘澹而淒惶的微笑,那對深幽如夢的眼眸中亦浮上了一層朦朧的水霧。「羅大哥,他真是一個優異而出色的孩子,是不是?二十八年了,我真不敢相信我竟然會在這種情況下和我朝思暮想的心肝寶貝相見,而我卻不能跟他相認!」
羅福怛測的拍拍她的手背,〔難為你了,雪麗雅,你為他們父子犧牲太多了」
梁若蕾霧氣濛濛的淚眼中,充盈著一份教人望之不忍的淒切傷痛。「羅大哥,你別這麼說,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她吸吸鼻子,語音哽咽的說著,〔雖然,代價實在是太大了,但,當時我並沒有別的更好的選擇。」
「我知道,我完全知道。〕羅福感觸萬千的點點頭,〔這也是維克多這二十八年來始終無法忘懷你的原因,他是在自責的思念中將福克斯食品集團壯大發展的,因為這是犧牲了他最心愛的女人所換來的。所以,他這二十多牛來都把全部的精力放力事業上,他很少回家,一來是厭倦了他和露絲吵吵鬧鬧、戰火喧囂的婚姻關係,二來是因為——他不敢,也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著歐文,看到他,他總是會痛苦得想到你。他深愛歐文,卻又脆弱愧疚得不知道如何扮演個稱職的父親,所以,可憐的歐文所得到的親情實在是薄得像一張經不起碰觸拉扯的聖經紙!」
〔所以,歐文怨恨維克多,也怨恨著我這個身不由己的母親。〕梁若蕾悲哀而酸楚的瞅著他說,眼中的淚意更清新了。
羅福神色一凜,「你怎麼知道他怨恨你?」
梁若蕾眼中的淒楚更深了,她抑鬱消沉的牽動了一下嘴角,「我可以從他的言談神色中感覺得出來,而且,他似乎已經懷疑我是他的母親。」
〔這怎麼可能?他從沒見過你,或看過你的照片啊!〕羅福困惑不解地大皺其眉,〔除非——難道他不小心看到了你寄給我的信,所以,他才會匆匆地跑來台灣?」羅福恍然大悟地敲了桌面一下,〔一定是這樣,要不然他不會下告訴卻會我一聲,就以措手不及的速度辦了來台的簽證,莫名其妙的跑來台灣打工瞎混?!」
梁若蕾聽了真是冷暖交集又心亂如麻,「我懷疑他有找人調查我,所以——他才會以那種深沉怪異,忽冷忽熱的態度對待我,譬如——他除了知道我的住址,還知道我喜歡穿紫色的衣服,喜歡鬱金香,喜歡李清照、蘇東坡的詩,最欣賞的文學家是德國的尼采,他似乎有意用這種神秘譏剌的方式,打碎我平靜的而具,刺穿我滴血抽痛的心。」
羅福的臉也變得凝重深沉了,「很有可能,歐文這孩子雖然也有活潑風趣的一面,但,大部分時候的他是深奧難懂又沉靜內斂的。他就算有心事也不會隨便向人吐露,即使你跟他的關係再深也一樣,這大概是他從小就養成的一種特質吧!打落門牙和血吞,壓抑、偽裝、沉默都是他在露絲母子聯手欺凌中所學會的生存之道!」
羅福沉痛的話又像一把鋒利無比的兵刃,緊緊戳絞著梁若蕾那顆千瘡百妃的母性好心,她淚光瑩然的望著羅福,語音在模糊悲慼中,潛藏著一份愧疚莫名的心疼和痛楚。「是我和維克多沒有扮演好父母的角色,才會讓他受盡了欺凌和羞辱,進而——影響了他的個性發展,這真的是我當初所始料未及的。」
羅福抽了張紙巾遞給她,「別太自責了,這不是你的錯,只能說露絲的心胸和氣量都太狹小了,容不下歐文的存在,甚至還故意挑撥慫恿班尼極盡能事的去欺侮歐文,怨恨歐文。你不知道我有一回去多倫多探視歐文,那年他才六歲,我發現他躲在房間裹不肯出來見我,我敲了半天門,他才姍姍來遲的應門,我連哄帶勸了好半天,他才肯打開房間見我。我一進去,就發現他正背坐床鋪上,手裡抱著一個肢體不全的機械人,我問他是不是班尼弄的,他慌忙搖著頭說不是,是他自己不小心害機械人生病了。我發現他眼睛濕濕的,就揉揉他的小頭顱問道「你是不是難過得哭了?」,他又搖搖頭,小小聲的告訴我:「No,just water in my eye」,我一聽心好酸啊,差點沒摟著這個可憐又可愛的孩子好好的痛哭一場!」說著,說著,他也開始老淚閃爍了。而揪心斷腸的梁若蕾早已淚雨狼藉的拿著手巾掩著嘴低低飲泣著。
羅福喉頭梗塞地深抽了一口氣,〔這孩子從小就是這樣懂得委屈自己,把受傷的感覺深藏在內心深處,為的是不想讓我們這些關心他的大人傷心難過,他更怕維克多為了他和露絲母子吵架爭執,因為不管誰對誰錯,最後倒楣遭殃的還是他。我看他這麼小就學會委曲求全、忍氣吞聲的功夫,心裡真是宛如刀割。我跑去找維克多溝通深談,他一聽也是淚雨模糊,悲痛交集,拚命自責著自己的疏忽和懦弱無能,然後,他央求我留在多倫多幫他照顧保護歐文。我明知道自己的力量有限,露絲母子也不會因為我的存在就有所忌憚,但——」他苦澀地笑了一卜,〔多個人總是多一分力量,而且,你也需要我提供歐文的消息給你,所以我就留下來了,一直到歐文到英國念高中,我才離開他們那間令我也喘不過氣來的豪華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