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兒呀……」紀夫人忙伸手抓住來到身邊的女兒。「剛才──」
「娘!」寶貝女兒的聲音高亢一喚,握住她的手道。「你病了!」
「我病了!」紀夫人詫異地張大了嘴。「可是那──」
「幻覺!」愛女替她做最好的註解。「一切都是幻覺!」
「幻覺?!是……是嗎?」紀夫人看向隨侍的貼身婢女。
而左右婢女在紀嫣兒虎視眈眈的目光下,絕對頷首,從不多招無謂麻煩上身。
「人一生病精神就差,連幻覺也來了,明日女兒親自為娘熬藥膳,補補身子。」輕柔悅耳的軟調,再加上關切的眼神,此時的紀嫣兒正是平常對外供人崇仰的紀家三小姐模樣。
「乖女兒,還是你貼心,娘還真不捨你嫁出去。」紀夫人感動地道,一如往常,只要有理由,無論多荒謬,她馬上可將不想面對的情況自動遺忘。
而紀嫣兒就像每一個聽到婚嫁之事的小女兒般,總是帶著嬌嗔的害羞,垂著蝶首道:「女兒才不願嫁呢,女兒要一輩子侍奉爹和娘。」檯面上是這些話,心裡卻自傲地想:很好,在書卷或戲劇裡,那些名家千金總是講著這些冒疙瘩的台詞,滿噁心的,可是對她的娘一定很受用。
果然,紀夫人激動的只差沒潸然淚下,一把將心肝摟入懷中,「傻丫頭,女兒家長大了總是要嫁的,娘再不捨,也不可能留你一輩子。」
「娘!」紀嫣兒也充滿感情的回抱住母親大人,不忘沾些口水往眼上抹,這時候總要眸眶含淚才逼真,隨即看到站在一旁搖頭的春日,她賊笑地比出一個擺平的手勢,不理會春日那歎氣的表情。
「嫣兒呀,娘知道你孝順,常跑佛剎古寺求菩薩保佑爹娘健康,可是近來日頭挺毒的,要曬病了可怎麼得了,聽話,別老往外跑了。」紀夫人拍拍愛女那細嫩的臉蛋兒。
「什麼!」紀嫣兒不得了的大叫,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控,硬擠出敷衍的笑容。「女兒掛念爹娘的身體安康嘛,而且禪寺的主持也說女兒佛緣深厚,再說女兒一點都不覺得辛苦,娘別擔心了。」
開玩笑,平日要扮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夠辛苦了,這是唯一可假名義跑出去野個夠的機會,怎能失掉!
「真虧你有心。」有個孝順的女兒,紀夫人開懷又陶醉地說。「娘是怕你皮膚曬壞了,看看為娘,就是少曬那些毒死人的日頭,才能讓那些老姊妹們說,歲月一點都沒有在我臉上留下痕跡呢。」
「當然,它們只留下了體積。」嫣兒撇著唇色。
「什麼?」
「沒什麼!」面對母親,她永遠綻出最甜美的笑靨。「娘你天生麗質,身為你的兒女,我們真是好福分,才能擁有這麼好的遺傳。」
「好、好,不枉娘把你們這三個兒女個個生得這麼人模人樣的。」有個嘴甜的女兒,絕對是母親最驕傲的虛榮。
「是呀、是呀!真是辛苦你和爹了。」嫣兒燦笑的漫應。
「好啦,記得待會兒到前廳來,你也知道,你爹就是愛炫耀自己這個寶貝女才藝高,尤其今天這個貴客可重要了,別讓你爹失了面子。」紀夫人揮揮手絹叮囑。
見到母親終於要起身離開,紀嫣兒趕緊乖巧地道:「女兒知道了。」
「夫人慢走。」春日也在一旁恭送,卻見身邊的紀嫣兒竟朝前方人拉著鬼臉,舌頭上下擺動的就是一副「怎樣、怎樣,你沒看到吧」!
竟在夫人身後做怪!春日警告的皺眉,紀嫣兒偏故意擠著五官,還一腳踩上椅子,撥開衣袖現出少女那不該隨意展露的粉嫩臂膀,活像要鼓肌肉的示威響應。
「對了,女兒呀,你二姊有捎信來說,過幾日她……」才走到門口的紀夫人突又笑著回頭,將這一幕很準確無誤的接收入眼。
「夫人──」婢女嚇人的驚呼隨著紀夫人直直倒下的身軀響透紀家上下!
第二章
當紀嫣兒想盡辦法延遲到前廳時,人已擺脫春日的監視溜到後庭園來。
「『擋災』、『去邪』,快點出來──」她在庭園的林蔭小徑上引頸高喚。
一雙美目小心看著草叢裡,是不是有愛犬「擋災」的蹤影,抬頭更是仔細搜尋茂盛的枝葉間,寵猴「去邪」有沒有藏匿其間。
「『擋──』」就在她要再呼聲大叫時,一團黑影快速的從前方迎面撲來。
啪地一聲,一個毛絨大物貼上紀嫣兒的臉,結結實實的將她五官罩住,毛絨絨的四肢也隨即抱住她的頭。
「吱!吉吉!」熱情的猴子很高興地將主人的頭當樹攀附。
當它爬到主人那梳挽得一絲不紊的頭頂時,不忘給對方一個同類的對待,撥開頭髮抽絲抓虱子。
「我說『去邪』……」嫣兒潤潤唇,不想好言以對,卻在看著額前那一絡一絡覆下的髮絲時,升起了剝猴皮的衝動。「本小姐美麗的頭髮不比你那雜亂的猴毛,無需費心,給我滾下來!」
她猛然抓下頭上的猴子,沒好氣地問:「『擋災』去哪了?」
「吉!」刁猴扁出一排牙齒響應。
嫣兒柳眉一挑,卻不忘先定眼瞄著週遭,確定無人後,才一把掀起潑猴額上的繩圈,凶光畢露的大罵。「他媽的,本姑娘不扁你,你騎到我頭上當老大,哪天我把你身上的猴毛剃掉,只在頭上留束沖天炮,一腳踹你到同類中,看是你囂張還是我得意,再惹我,就讓你連虱子都沒得抓!」
「咕──噗──」「去邪」懸空的四肢划動之餘,不忘朝恐嚇的主人吹起個口水泡泡,展現它的威武不能屈。
擦掉一個彈到臉上的口水泡,紀嫣兒扯唇。「好、很好,人家說物似主人形,你這死潑猴既然學不來我這溫柔婉約的模樣,本姑娘就打到你像──」她揮手一揚,「去邪」吱聲大叫!
然而想像中的一頓好打沒下來,就見紀嫣兒原本高舉的手用力揉著額頭,懊惱地自語。「天老爺,我幹麼跟只蠢猴子廢話!直接剖了猴腦燉湯,再挖了這雙賊溜的眼珠曬乾,然後把這身猴血給老爹配藥酒,從頭到尾都不浪費,這才不枉我養了四年的精力,真是好主意!」
像這種時候動物最好不要太有靈性,聽不懂會比較幸福,否則就像紀嫣兒手上這只縮成一團的猴子,被主人寒笑的眼瞪得直發抖。
「早知道叫招財進寶還實際點!」紀嫣兒冷哼道。
當年「澄園」一辱後,她便認定自己運勢不好,於是養了這一犬一猴,特別取了「擋災」、「去邪」,想要未來運如此名,平安大利,最重要的是千萬不要再見到那討厭的人,因此無論到哪總帶著這二隻她認定的吉祥物,沒想到刁猴「去邪」老要欺負小玩犬「擋災」,每每互相示威追逐,原想讓寵物隨性自在的紀嫣兒,近來卻很想以籠子關他們一輩子。
「『擋災』呢?」她殺氣滿臉的直逼眼前的猴崽子,這次不待手上的「去邪」有任何反應,紀嫣兒就聽到一陣斷續低微的狗嗚聲。
她不解地循聲望去,隨即駭然大叫:「這、這怎麼回事?『擋災』怎麼會在……亭子頂!」前方靠湖邊的一座小亭台,一隻褐白毛色相間,且尾彎高翹,身長約一截手臂長的小犬兒,正畏縮的捱在斜滑的頂簷,隨時有落水之勢。
而「去邪」趁她這一愣的當頭,趕緊掙脫箝制,待主人想再擒來,矯捷猴影已躍上樹林消失無蹤。
「臭猴子,等一下不招待你一頓刑求大餐,主人換你當!」紀嫣兒怒不可遏的握拳切齒。
「去邪」最會做的,就是欺負身形小的「擋災」,經常把這隻小玩犬抓至高處戲弄。
「『擋災』撐著點,千萬不要掉下來,我來了!」紀嫣兒大聲安撫,趕緊跑到最靠亭台邊的大樹,用力拉起袖子撩起裙襬準備發揮主人的愛心。「別怕,一切都沒事,這點小困難,我一下……就……」望著那巍聳入天的大樹,她的氣魄有些猶豫了。
「晤……這個……」紀嫣兒清清喉嚨,朝上頭的愛犬叫道。「『擋災』呀,我看你自己跳下來好了,放心,我一定馬上到湖邊撈你土來,所以不要叫了,否則其它人都會被你引來了!」她用力拍胸保證,認定愛犬靈性高,定然能明白主人的意思。
可惜「擋災」小犬此時靈性盡失,面對快跌落湖中的可怕威脅,小小的身軀發出淒慘至極的聲音,且有越見銳號的氣勢。
「好,來了、來了,不要叫了!」深怕最終會將他人引來的嫣兒,趕緊手腳並用的爬上樹去。
爬樹對紀嫣兒來說並不陌生,甚至可說熟練,因為「佛緣深厚」的她,平日勤跑古剎佛寺參拜的紀家三小姐,都是到靠近廟宇的林木裡,由丫鬟春日把風,三兩下便爬上枝幹遙望前方的寺廟,以眼神參拜,完全奉行心誠則靈,不拘形式,交差完後便改裝到各個名勝古跡玩它個夠,然後每晚睡覺前再發誓,明天開始一定好好當個知書達禮的名媛小姐。日子天天發展的像既定模式,只不過平時有春日在,所以她爬樹的高度都只屬尚可,而今日這雄偉的大樹真可叫高聳了,就算頑皮如紀嫣兒也有些膽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