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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四方宇

  「小姐,你該不會又要到幾年前在『澄園』和那個東──」

  「哇──」不待她說完,嫣兒就掩著雙耳再次大叫。「不要說出那個名字,污我的視聽、穢我的心靈──」

  「好,不說、不說,你先喝口茶,鎮鎮心神吧!」春日趕緊將茶端給她,自從四年前她的主人發生了「澄園」之辱後,只要一聽到或提到和東方四少有關的事,她絕對是這副歇斯底里的模樣。

  紀嫣兒一接過茶就仰首猛灌,彷彿要將方纔的噩夢一股腦兒嚥下,送到肚子去消化。

  「小姐!」對主子這種沒氣質喝茶法,俏丫鬟春日的聲音很尖銳的傳來。「請就杯沿小口啜飲,知書達禮的千金小姐,無論任何時候都一定有合宜的舉止。」

  嫣兒受不了的翻翻白眼,「不過就杯茶,難道在自己房裡喝杯茶都不能隨興,這麼假幹麼!」

  「隨興!」春日柳眉一挑,數落著。「風度禮儀不從小處做起,是很難成為一個大家閨秀的風範,做假也好,佯腔作勢你都不會嗎?」

  「佯腔做勢!」嫣兒的聲音逐字高亢。「我幹麼要,在本小姐的認定裡,合宜的進退可以叫禮貌,有別於禮貌之外的叫冒失,超出冒失的叫粗魯,比粗魯低一級的叫沒水準,連水準都沒的叫低下,低下都構不上的就叫虛偽,連虛偽都不會的就叫佯腔作勢嘍,這麼一個倒數上來的等級,你竟要我一個堂堂的千金小姐去屈就?哼!」她揚鼻冷嗤,紀府上下人盡皆知,在府中言行最為獨特的是三小姐紀嫣兒,她若罵起人來,其滔滔不絕之程度簡直像呼吸般無礙。

  而對這番長篇大論,春日只是橫她一眼,淡淡地道:「那麼請問,對一個身負老爺、夫人涕淚懇求,一定要好好幫助主子成為名媛閨秀的小小丫鬟而言,結果這個主人是──合宜的進退沒有,冒失的儀態具備,粗魯的舉止常犯,沒水準的事即將,且快要朝低下邁進,又不會虛偽,還連佯腔做勢都屈就不來的千金小姐,麻煩請用力告訴這個可憐、苦命的丫鬟她該如何著手會比較好,或許直接跟老爺、夫人請示比較快,奴婢現在就去請老爺和──」

  「話又說回來──」不待她說完,嫣兒很適時的插話進來,且唇色彎出謙恭的線條,笑容更是可掏。「人生在世,能屈能伸也是一種做人的道理,我既能伸,當然也一定很能屈,不就是佯腔做勢嘛,剛剛忘了說,我最愛佯腔做勢了。」

  隨即,她端出了歷年所培養出來的高雅氣質,櫻唇啜杯沿,纖纖玉指輕握杯身,婉約的儀態、低斂的眉宇,出塵的就像名家筆下的仕女圖。而這一場口舌之爭,也可以看出主子縱然連喝杯茶都能嚼文弄詞,貼身丫鬟的功力也不遑多讓!

  世人都知道,在江南,紀家是幾代祖先為官的傳統之家,歷代以來一直是官腔的保守,直至近代的紀家人跨足經商後,才讓整個封閉的家風活絡了起來,傳至這一代的紀家兒女,長子紀崇英朗高才,與當今第一世家中的東方宇在江南同享齊名,長女紀蘭倩更是個精明能幹的女子,一年前下嫁兩廣武林盟主岳定翔,而ど妹紀嫣兒「據傳」是個容顏端秀的溫婉佳人(對外的假象),就連貼身侍女柳春日,姿色才情都不在主人之下;於是一個機伶的主人,再加上一個手腕靈活的貼身侍女,這對主僕聯手起來簡直是佯腔做勢的最佳高手,一搭一唱的無可匹敵。

  因此在江南,紀家一門彷彿專出俊傑才女,也是豪門巨賈們極想攀親的對象,光這三個子女就讓好面子又喜炫耀的紀家老夫妻驕傲至極,全然不想正視ど女那人盡皆知的完美名聲,根本是粉飾出來的,私底下的性情真可媲美脫韁野馬。

  「你要記得,知書達禮的名媛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一定有進退合宜的禮數,再怎麼心情不高興,你平時的真面目可千萬則露出來,否則辛苦建立起來的聲譽毀了,還會讓很多人留下刻骨的噩夢。」春日雖說是貼身侍女,但在年齡上要長了紀嫣兒二歲,所以對外她是笑臉迎人的為自家主子打好關係,私底下卻像個嚴格的老媽子,盡力督導主人的言行舉止。

  「什麼叫我平時的真面目。」紀嫣兒柳眉盡豎的跳起,插腰喊著。「這不是普通的侮辱耶,不但侮辱我的表面,還連我骨頭都一起侮辱進去,你可知道下人踰矩,主人是可以施懲戒的。」

  「說得好!」春日瞇著那不動如山的表情,道。「但不知這糾正主子的失誤該有何懲戒,奴婢這就去請示老爺和夫人,看看──」

  「話再說回來──」一如以往,只要扯上老爹和老娘,她馬上綻放最識時務的笑容。「我是個親切和善的主人,懲戒人的事,我是最不擅長了。」嫣兒在心中縱然咒罵百遍,唇角拉開的弧度卻很完美,誰教老爹囉嗦頂多煩人,可是如果和哭功兼嗲功了得的親娘一起轟來,保證會讓人有了無生趣的錯覺。

  「那就謝過小姐的寬宏大量。」春日滿意頷首,轉身便要收拾被主人睡亂了滿桌的筆墨紙張,突又道:「還有,有教養的名媛小姐是不會有背後做鬼臉的行為,我想天沐少爺不會喜歡一個幼稚、無知、可笑的笨丫頭,希望小姐戒之、慎之!」

  她雖未轉身,但那一句句像利刀般的話,對正拉開臉頰吐出舌頭的紀嫣兒無疑是一箭穿心。

  「當然、當然,這麼無聊幼稚的行為我是絕、不、會、做!」紀嫣兒獰笑,既然春日的話無法做出反駁,只能忍住快衝起來的本性,用力抓起一旁的杯子,切齒的在杯沿磨牙。

  「那就請小姐整理一下,方才老爺遣人來傳話,要小姐到前廳去。」眼角瞥見負氣高嘟著嘴的主子,春日掩嘴竊笑,心中很明白要治住這個潛藏著野馬性情的小姐,最好的方法就是抬出伊天沐,這個自幼就讓紀嫣兒極為仰慕的英雄人物。

  「又要幹什麼呀?」嫣兒毫不遮掩的打個大呵欠,伸伸午睡剛醒的懶腰後,無趣地支著下巴。

  「腳放下!」眼尖的春日對正要蹺起右腿屈膝而坐的小姐嚴聲道。

  「嘖!」她嘴一撇,識相地放下腳,伸著小指掏掏耳朵後又彈了彈,一副看來很……隨興,很……閒散,也很……沒氣質!

  對她這副端坐沒幾分又打回原形的樣子,春日揉著頭痛的額角,決定先睜隻眼開只眼,改天定要給個好教訓。嚴格說來,她家小姐大致上還可沾上名媛淑女的邊,細節上就……再研究了,尤其對各類英雄美人的故事相當著迷,所以自幼便立志嫁英雄,而一身豪邁氣魄的伊天沐,絕對是嫣兒心目中最崇高的英雄形象。

  「大少爺今天會從長安回來,老爺和夫人要小姐到前廳去。」

  「幹麼,他是皇帝呀,回來就回來,又不是第一次出遠門,還要全家迎接。」

  紀嫣兒無聊的剔剔指甲縫。

  「聽說少爺今日會帶回貴客,老爺和夫人要你到前廳撫琴奏樂一曲,表示紀家待客的誠意。」

  「有沒有搞錯呀,我是名門閨秀可不是陪酒的風塵女,客人來就來,關我屁事,還要我去負責娛樂,甭想!」嫣兒粗口罵道,「好,那勞駕小姐親自到前廳對老爺、夫人說,想我紀嫣兒彈首曲子,大家作夢比較快!」春日涼言涼語。

  「你不要老拿爹娘壓我,本小姐是孝順不想有忤逆老人家的舉動,可不代表任何事我都會乖乖的逆來順受。」說著像挑釁似的,偏屈腿坐出流氓樣,神情定「你奈我何」的得意。

  「什麼逆來順受呀!」門口傳來了嬌脆的嗓音。「嫣兒,你爹在前廳都等得快發火了,你這孩子還在房裡磨菇,真是……」

  一個風姿綽約略顯豐腴的美婦,在兩旁婢女的扶持下,儀態萬千的走進,卻在看到愛女的坐姿時,整個人僵住!

  「夫人──」左右兩旁駭叫的趕快扶住身形搖晃快昏厥的美婦。

  「太……可怕了……這真是太可怕了……我的小嫣兒怎麼會有這樣的舉止……」唸唸有詞的紀夫人被扶到椅子上坐,神情之蒼白與恍惚像受到極大的打擊。

  「夫人,你先喝口水。」春日趕緊端來熱茶,不忘冷瞪肇事者一眼。

  嫣兒吐吐舌頭,誰叫她的親娘,脆弱的神經和圓潤的富態不成正比。

  兩個隨侍的婢女,一個熟練的負責推拿,一個拿圓扇替主人搧出提神的涼風。

  「天呀……我在作夢……否則怎麼會看到……」紀夫人捏緊在心口的手絹,低低哎哎的飲泣,只要不想面對的情況,她一律以呻吟或昏倒來解決。

  就在她將平日最喜愛的角色,「弱不禁風」演上手時,一旁已傳來愛女平時那柔悅的輕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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