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音音,你還不相信媽咪嗎?」於母長歎了一聲,「你還記不記得以前住在我們巷口的譚爸?」
「記得啊!」詠音點點頭。
於母呵呵的笑著,「要幫你介紹的就是他們家的老大,小時候還曾和你一起上幼兒園的那個子閎啊!」
子閎?譚子閎?
於母這麼一說,詠音也開始有了淺淺的記憶。
譚家是社區裡最大的一戶人家,不是人口多,而是房子住得大,甚至還有個籃球場。
印象中,譚爸和譚媽人都很好,常到她家來坐,而且來拜訪時都帶些她最愛吃的零嘴,常摟著她不肯放,直嚷著要把她帶回家當女兒。
至於那個譚子閎,該不會就是被他們叫做「罈子」的那個小男生吧?
長什麼樣?她真的忘了,只記得他好像從小學起念的就是有名的私校,而且聽說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但由於除了幼兒園外都和自己不在同一校,所以腦海中早就忘了有這麼一號人物了。
於母這麼一說,倒讓她緊繃的情緒和緩不少,口氣上也不像方纔那麼的斬釘截鐵了,但她仍不願落入「相親」的這個窠臼,言語中還是沒有做任何的讓步。
「是他又怎樣?我和他又不熟,而且都已經過了二十多年,譚爸譚媽說不定早就忘記我了!」
聽到女兒的語氣已經有點軟化,做母親的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只聽她繼續說道:「才不會呢!前兩天我才和你譚媽聊到你,當她知道你還沒結婚時,就一個勁兒直問著你有沒有男朋友,又說到他們家子閎為了拿到博士學位一直沒結婚,所以就想讓你們見個面,試著交往一下。」
「我覺得還是不太好……」
「有什麼不好?就當是去探望你譚爸譚媽吧!人家過去那麼疼你,你就不該去看他們一下嗎?」
「媽,我看還是不要啦!你想,那場面多尷尬,站在那裡讓人家評頭論足的,而且以前譚爸譚媽對我那麼瞭解,現在要在這樣的場合見面,多奇怪啊!」她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傻孩子,就是因為譚爸譚媽瞭解你,所以才想要你做他們家的兒媳婦。」於母聽了她的解釋,不禁笑了起來,「而且如果你真的嫁過去,他們還是會像過去那麼疼你,這樣我和你爸才會更放心啊!」
「媽──現在就說什麼嫁不嫁的,是不是太早了?人家想一輩子窩在你身邊呢!」
詠音本想使出她的撒嬌大法,讓母親打消念頭,沒想到一山還有一山高,她母親也不是省油的燈,也祭出老人家最厲害的一套法寶。
「音音啊,你就聽媽咪這一次吧!女兒大了,總是要嫁的,況且我和你爸都老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夠活到抱孫子……」於母一邊說著,一邊帶了哭音,其實肚裡正偷偷暗笑著。
這招可真厲害,詠音的心防一下子就被突破了。
「你別這麼說嘛!你剛剛不是說你和老爸身體都還很硬朗嗎?你們一定會長命百歲的。」她已經無法不舉白旗了,「唉!我答應你就是了。」
聽見詠音投降了,於母像打了場勝仗一般,說了抵達台北的時間,便匆忙的收了線。
* * *
掛上電話,詠音只覺得整顆頭像是要爆開來似的,昨晚的怪夢、母親的電話,都像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催促著她快點結束單身的生活。
其實她對結婚並沒有什麼恐懼感,也不是那種一心只想著事業的女強人,只不過感情這種東西似乎一直在躲著她。
她不是不曾有過戀愛的夢想,只不過她永遠搞不清楚時下的男孩子怎麼都不像莫札特那麼的才華洋溢、不像貝多芬那麼的成熟穩重、不像蕭邦那麼的浪漫神秘、不像理查.史特勞斯那麼的樂觀幽默。
她給自己訂了太高的標準了。
當同年紀的女性朋友開始在傳看男孩寄來的情書時,她會由衷的為朋友覺得高興,還會適當地說出羨慕的字句。
而當她自己收到男孩的情書時,她卻是將兩手環抱在胸前,冷冷的批評著這封情書裡的文辭不通順、成語誤用、字寫的有如螃蟹爬過一般,甚至是這個男孩子的名字不好聽等等苛刻的言語。
朋友常笑她,她理想中的對象只有兩個,一個已經過世了,另一個還沒出生。
她聽了也只是一笑。
那又怎樣?
她才不會希望自己青春時期的愛情生活,因為隨意的妥協而失去了應該有的亮麗璀璨呢!
所以她選擇了留白,白到成了台北最後一個處女。
更可笑的是,當幾個閏中密友在閒聊著性愛的美妙時,她那種不服輸的個性卻又令她煞有其事地參與別人的討論,而且還舉出個人的實例來左證自己提出的理論。
但她那些所謂的「個人實例」,卻都是從小說中看來的。
因此,當好友問起男主角是誰時,她總是給一個神秘的笑,然後信誓旦旦地說:「當茱蒂佛斯特公開宣佈她小孩的父親是誰時,我就會告訴你們『這些』男人的名字。」
這些?!
原來還不只一個呵!
這答案恐怕只有天知道。
也有人擔心她嫁不出去,老來堪憐,她總是對這樣的問題嗤之以鼻,然後就拿出她最強的一個武器,用著不屑的口氣對別人說:「放心,我就算嫁不出去,也還有小新會養我!」
「小新?小新又不可能養你一輩子!」
「誰說的?」她噘起動人的朱唇,「他說過,我一輩子嫁不出去,他就養我一輩子!」
「照你這麼說,小新是你的男朋友羅?」總會有人提出這樣的質疑。
「不不不,小新是我的『好姊妹』!」
每當有人對她和小新的事感到好奇時,她總會想起二十多年的那件往事,她會讓別人知道,小新曾是多麼多麼勇敢的保護著她……
* * *
春日的午後,陽光懶懶地灑在校園的一隅,操場上淨是奔跑嬉戲的學生,有的打球、有的跳繩、有的圍在鞦韆旁,排隊等著蕩向夢想的天際。
偌大的教室裡,同學們都出去玩了,只有一個小男孩趴在窗台上,望著遠處天邊的烏雲慢慢地聚攏,嘴裡輕聲地說著:「快下雨了……」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檢查所帶來的雨具,除了自己的一套黃色雨衣外,他還多帶了一把小花傘──那是為她準備的。
正想著,有個小女孩卻哭著從門外跑了進來,小男孩一眼便注意到她右邊的膝蓋上,有著怵目驚心的血跡。
「嗚……小新,王大明欺負我,他拉我的辮子,還把我從溜滑梯上推下來……」小女孩大聲地向小男孩哭訴著。
男孩不出聲,只是小心翼翼地扶著小女孩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然後從抽屜裡端出一個小紙盒,蹲在地上,先用衛生紙輕輕地為小女孩拭去傷口上的血跡與泥沙,然後從紙盒中拿出一瓶藥水,細心地為傷口消毒,接著用手沾了些藥膏,塗抹在她的傷口上,最後才又拿出一塊紗布,熟練地將紗布貼上女孩的傷口。
女孩對男孩的動作似乎非常的瞭解,她漸漸停止了哭泣,靜靜地看著男孩為她包紮傷口。
他忙完這一切後,才站起身來,關切地問:「還痛嗎?」
「不痛了,謝謝你。」小女孩感淚地望著男孩,緩緩地搖頭,眼裡還噙著方纔的淚水。
男孩笑了笑,用手溫柔地摸摸女孩的頭髮,「你乖乖坐著休息,我一會兒就回來。」
「嗯。」女孩乖巧的點頭,圓亮的大眼睛水汪汪地,嬌俏的鼻子微紅,教人不由得心生憐愛。
他倏地轉身跑出教室,直衝到操場旁的溜滑梯處,瞪著正從單槓上躍下的一個身材粗壯的男同學。
他的眼中有著燃燒的怒火,不等那個男同學站好,他便猛然地撲過去,將那個同學撞倒在地上。
周圍的同學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嚇住了,一個個愣在當場。
只見那男孩兩個拳頭不斷地擂打在被他壓在底下的同學身上,口中還一聲聲地罵著:「看你還敢不敢欺負音音!看你還敢不敢欺負音音!」
被壓著打的阿明一開始沒反應過來,身上挨了好幾下,但他立刻奮力將小男孩推開,掄起拳頭直往男孩頭下打去。
小新的個頭比他瘦小,頓時被打得眼冒金星,鼻血也流了出來,他也不喊痛,只將雙手狠狠朝對方的小腹上擊去。
圍觀的學生愈來愈多,卻沒有一個敢出來制止,幾個膽小的女生看到血還哭了出來。
忽然有人喊了一聲:「老師來了!」
週遭的學生嚇得趕緊躲開,個頭較壯的王大明仍是心有不甘的打著男孩,直到有個男老師衝過去將兩人分了開來。
男孩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渾身都是泥沙,鼻血還不斷的流著。
「為什麼要打架?」老師氣沖沖地質問著狼狽的兩人。
男孩不答,只是用手抹去臉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