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說話,只是一直吸煙,臉上的表情高深莫測。
「我先回去了。」
「等等,我送你。」
「不必了!」她強忍住痛楚的情緒逕自打開門下車。
「秦亞!」他追了出來:「不要這樣。」
她只是沉默著,猛力搖搖頭往對街走去。
「不要再過來了!」她驀然爆出咆哮:「我已經夠有風度了!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杜辛潰然地停在原地,望著她沒命似的往對街奔去:「秦亞!」他大驚,又追了上去:「危險!」
一輛私家轎車以恐怖的速度衝向她,她什麼也沒看見……
緊急煞車的聲音尖銳刺耳地傳來……
「秦亞……」
一道紫色的光線突然閃耀地衝向她,她還來不及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切都已過去!
***
那彷彿是黑白影片中的慢動作,她睜著眼,那團淡紫色的光影——她的女兒,衝向那個女人,將她推上安全島,而車子飛馳而過……
她掩住唇,卻掩不住那自心底發出悲痛恐懼的尖叫聲——她的女兒……
***
他無法動彈,那道紫色,那團紫色的光影曾在他的夢中輕輕地、溫柔地哭泣……
那是小雨,那個精靈,不食人間煙火似的小雨,在他的夢裡哭泣的小雨……
一切都明白了,一切也都太遲了!
他彷彿聽見夢破碎的聲音,在那一瞬間,心狠狠地被輾過……輾碎……不復蹤影……
***
「不要啊!」他狂吼——奔向他們,奔向那道紫色的光芒,妖妖尖叫著飛去……
輪胎刺鼻的燒焦味飄在空氣之中……
「不要啊!」他哭吼著,車子撞上安全島,紫色已然消失。
十年前,他們在車子前出現;十年之後,她在車子前消失。
他站在那裡,時間彷彿停頓下來,所有的車子都停了,何香芸心神俱裂的尖叫聲迴盪在空氣之中。
他輕輕蹲下來,地上有淡紫色的粉末,沒有神采,沒有光芒……
「怎麼了?怎麼可以這樣……」他哭了,淚水滴在粉末上,化為一注小小紫色的水影。
何飛雨——消失了。
有沒有聽見夢的羽翼在夜裡鼓動的聲音?
輕輕地、細細地,彷彿害羞的妖精;
當你或你學著更成熟、更世故、更適應社會的同時,
有沒有在心裡留一片小上的天空,
任夢想在其中放肆地翻飛?
學著和孩子似地,
快樂地歡笑?
在夢想中飛翔
快樂地——織夢。
第七章
「然後呢?」
「然後?」她輕輕地笑了,的確!故事還沒結束呢!彷彿又回到了十年前。「然後我小阿姨終究沒有和杜辛結婚,他們分開了。我小阿姨又回日本唸書,念到了管理學博士,一直留在日本發展,偶爾才回來,到今天仍然沒有結婚;而杜辛則不知不落,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連他父親也不知道。十年來他偶爾會寄明信片,地點都不一樣,我猜他也一樣沒有結婚。」
「那小飛和他母親呢?」
「他們去了國外。」她有些黯然,隨即努力地掩飾,但那一抹苦澀卻怎麼也無法消除!「何阿姨受不了失去了小雨的打擊,精神狀態一直不是很好。杜伯伯帶著他們到國外去了,前幾年還有消息,後來也斷了音訊……」她微微苦笑,「好啦,故事說完了!」
她們不勝唏噓地喧嘩了起來:「那你那年聯考怎麼樣?」其中一個女孩兒好奇地追問。
「自然是考上了,不過不是什麼好學校,我家裡的人叫我重考,可是我不願意,就在商職裡混了三年算數。」她聳聳肩:「不過我一點也不後悔,看!我現在不是一樣活得很好嗎?」
「小飛為什麼不和你聯絡呢?」
「對啊!為什麼?」
她沉默地垂眼,好半晌突然拍拍手:「好了!今天打烊了,你們趕快回去吧!」
她們發出失望的聲音,由於每天都會聽到,她也就見怪不怪了,她仍笑著趕她們走:「快滾吧!明天各位還要上班上學呢!」
「小樓,你越來越市儈了!」其中一個女孩兒埋怨。
她笑著挑挑眉:「我應該再市儈一點,每杯咖啡漲五十塊,看你還敢不敢抱怨!」
她們笑著各自收拾東西,走出小店,她朝她們揮揮手,店裡終於只剩她一個人。
淡淡昏黃的燈光下,她望著外面的街景。心思仍停頓著。
十年來,這裡並沒有多大的改變。何香芸走了之後,這家店一直租給別人。兩年前,她湊齊了錢將它頂下來,不知道為什麼,這是個傷心地,照理說,是該離得遠遠的,但她卻無法離開這裡。
固執地守著這裡,彷彿等著他回來似的。
七年了,七年來他沒有給她任何訊息,彷彿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似地,如此徹底!
也曾懷疑過那一切到底是不是一場夢?
五年前家裡一場小火災,將他的來信及她所有的日記付之一炬,什麼也沒留下——除了妖妖。
它現在正溜出她的口袋,坐在櫃檯上吃客人留下來的餅乾,除了它之外,已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那一切曾發生過。
「妖妖,你會肚子痛!」她輕輕扯著它手中的餅乾:「到時候又沒有醫生可以治你,看你怎麼辦?」
它和她爭著那片小餅乾,吱吱怪叫著,瞪著那雙哀怨的大眼,可憐兮兮地望著她。
「不行,你忘了上次你生病,全台北市的獸醫院沒有任何一家敢替你看病嗎?」她將餅乾全部收了起來,輕輕刮刮它圓滾滾的小肚子:「你今天已經吃得夠多了!」
它立刻垂下頭,看起來十分失望,像失去糖果的小孩。
她歎口氣,將餅乾折成兩半,把比較小的那邊交給它:「好吧!只准再吃這片,小心你變成大胖子!」
妖妖開心地抱著餅乾大嚼,她則坐在高腳椅上望著它,輕輕順著它背上細細軟軟的絨毛:「妖妖,只剩下我和你了。」她靜靜地對它說。
它停下嚼了一半的動作望著她。
「他大概已經把我們忘了。」
可以猜到,如果妖妖會說話,那它現在一定正在安慰她,說:「不會的!他一定仍記得我們的。」
這十年來和它日夜相伴,總是和它說話。她並沒有太多的朋友,僅留的幾個死黨平時各忙各的很少相聚,即使見面也是在小店裡,連知心話都無法多說。
美綺說她完全和社會脫節了,擺明了是個都市隱者,「謝絕往來」四個大字明明白白地寫在她的臉上,僅為了年少時的一段戀情。
美綺是少數不會取笑她的朋友之一,不管她心裡怎麼想,她一直耐心地傾聽她那荒謬的故事和情節,提供她永不匱乏的安慰。
她今年年底要結婚了,對象是她的上同,辦公室戀情鮮少有成功的例子,而美綺正好是其中少數成功的。婚後她不再工作,至少不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或許屆時她可以多來陪陪她。
其實她並不十分確定自己是不是寂寞?
她有妖妖,有家人,雖然一直單身,但她並不急於錄求感情生活。
她從來沒有忘記過小飛。
***
「小樓!看誰來了!」
她才剛進門,媽媽便開心地叫了起來,她抬頭一看,有些意外:「小阿姨?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下飛機,本來想直接到你店裡去找你的,又怕你已經下班了,所以就回家來了。」秦亞,她的小阿姨端坐在她家的客廳之中,風姿不減當年;儘管已有些歲月的痕跡,但反而增加了些許風韻。
事情剛發生的那年,她半句話都不跟她說,幸而她也沒在家裡停留很久,一申請到學校她立刻就走了;而今事過境遷,現在她已較能體會她當年的心境,兩從又恢復了昔日的感情。
「聽說你那家店做得不錯?」
「還好,可以維持而已。」她走到客廳在她的面前坐下:「這次回來多久?」
「不一定,不過外公外婆年紀大了,他們希望我留下來,我正在考慮。」她靜靜地微笑,當年那股迫人的銳氣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點點滄桑和歷練。
當年秦亞也並不好過,事實上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並不是任何人的錯;但她和杜辛卻成了代罪羔羊,何阿姨在醫院裡瘋狂地指著他們叫劊子手的那一幕,很是令人心碎!
她們家裡的人一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沒說,小樓也沒說;即使說了也沒人會相信。只知道她外公外婆高高興興地建了新樓準備給么女當嫁妝,而不到幾個月,她行一背遠趕重洋,兩位老人家只好繼續望穿秋水等待。
這十年來,秦亞修得了兩個博士學位,在日本大學裡教書;後來在商場上當高級主管,事業做得有聲有色,卻一直小姑獨處,連男朋友都沒聽說過一個。
「你們也好久沒見面了,好好聊聊,我累了,先進去休息了。」尚太太很識趣地告退。她雖然一直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倒對女兒和妹妹之間的關係相當容忍;或許母女連心,她不想逼她們說那一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