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
那哭聲像是一把世上最銳利的刀,將他心頭上的肉一片片刨了下來。
第二章
天朝紫禁城懷月宮滌心齋
時序進入秋天,紫禁城裡的楓樹染得艷紅,豐潤的顏色將整座城池點輟得處處冶艷。
穿過大臣們議事的珠璣宮,繞過荷花池,再穿過皇子們習武練劍的玄武場之後,便是隱藏在皇宮最深處的懷月宮。
孤伶伶的一座樓閣坐落在楓樹林正中央,從樓閣看出去便是偌大的荷花池,後面是冷冷清清的冷宮。
荒廢已久的懷月宮傳說是太祖皇帝的愛妾月妃所居住的地方,而那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之後懷月宮一直空著。謠傳每當月夜,總會聽到裡面傳來月妃淒美哀怨的歌聲……一直到十二年前,懷月宮終於有了新主人。
懷月宮的僕役並不多,除了十來個年過半百的太監跟宮女之外,守衛都是來自草海的狼族勇士,上上下下連主子們加起來也還不到三十個人。偌大的宮院卻人煙稀少,儘管有了新主人,但清雅的懷月宮依然顯得有些冷清。
懷月宮的主子好靜,於是上上下下的人走起路、說起話來總是細聲細氣的,好似連打個噴嚏也要特別當心。
懷月宮雖然冷清,但懷月宮的主子們卻深受皇帝跟皇子們的喜愛,那份寵愛連一般王公貴族也難望其項背,所以懷月宮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吃的、用的都跟皇室中人沒有兩樣;因此儘管懷月宮的主子們身份特殊,卻沒有任何人因而怠慢他們。
婢女紅葉越過懷月宮的正門,從旁廳進去,走過一小段水上穿廓,來到小小雅致的瓦紅色屋子門外等著。這裡是滌心齋,裡面正傳出朗朗書聲。紅葉看看天色,知道時間還沒到,於是她安安靜靜地候在門外,姿態端靜,一如她的主子。
「來,跟著我念: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於掌……」滌心齋裡傳出青年朗朗聲音。
等了半響,什麼聲音都沒有,他蹙起眉回頭,只見那小丫頭笑嘻嘻地盯著他瞧,那模樣一看就知道沒什麼好事。他無奈地歎口氣——
「我的小公主,這會兒又怎麼了?」
「我說啊,孟子的話根本不能聽。」她慢條斯理地開口,嬌嫩的聲音很是動人,但就他聽來無異惡魔。
「啥?孟子的話不可信?盂子可與孔先生齊名,你怎麼可以說他的話不可信?」
小丫頭倒是一本正經回答道:
「嘿!孟子曰:人之思,在好為人師。靖武哥哥,如果說孟子的話可信,那你可就慘啦!孟子說不能當人家的師傅呢,要不然會倒大楣的!可是呢,你既然已經當了師傅啦,那當然別信孟子的話啦,否則啊,你真的要倒大楣喔。」
這是什麼歪理?但給她這麼一說,他突然答不出話來,霎時整個人可呆住了。
「這……這……」
「瞧,說不出話來了吧!」她笑嘻嘻地拍手叫好。「我就說吧,那咱們今天可以不用念孟子嘍!」
「你簡直就是胡說八道!」靖武綠了臉嚷:「說!是誰教你這些亂七八糟的謬論的?」
小丫頭骨碌碌地轉了轉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甜美的笑臉連天仙也要為之失色。
「你啊!」
高靖武頓時抱頭呻吟……老天!他怎麼會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
「我想死……」抱著劇痛的頭,他呻吟。
「哎呀!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豈敢毀傷,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也說得出來,你不怕遭到天譴喔?會天打雷劈喔。」在他面前掉書袋?她笑開了臉,極為得意似的。
天譴?誰提到天譴?他苦著臉,覺得自已現在比被五雷轟頂還慘。他到底犯了什麼錯,為什麼得受這種折磨?他真不能確定父王要他到這裡來學柔然語,教導柔然的小公主,到底是因為父王特別喜愛他,還是格外厭惡他。
她很同情他,貨真價實的同情,小小的手伸到他面前晃了晃,然後開口:
「幾隻?」
他真想掐死這小鬼!
「不許對先生無禮!」
「我沒無禮啊……」她吐吐舌頭,一臉無辜。
「又吐舌頭!說過了那是大不敬的行為!要罰!」鐵起臉,毫不留情。
「這也要罰,那也要罰……怎麼沒去當獄卒?真是暴殄天物」她嘟嚷。
「你你你!你真是氣死我了!」抱著頭,委實不知道自己哪裡比較痛!是頭痛?還是心痛?暴殄天物?真虧她想得出來!
「稟告七皇子,我家主子有請七皇子、十二皇子跟公主前往偏廳喝茶。」聽到裡面的對話,紅葉歎口氣,知道用不著等時辰到來了。她很同情七皇子,可不想他讓小公主給活活氣死。
「萬歲!娘真是瞭解我!」小丫頭歡呼一聲扔下書本,飛也似地往外衝。
「喂!」靖武氣得不得了。「我還沒說你能走!」
她哪裡聽得見他說的話!靖武人才追到門口,小丫頭身上的裙子先飛到他臉上,然後是一雙精巧的繡花鞋——抬眼看去,那小小有如野獸般優雅靈巧的身影已經在大老遠外,赤著腳飛披著一頭散發,怎麼看都像一頭小小的獸。
「哇哈哈哈哈哈哈!」一直在一旁聽著的靖歡再也忍不住了,抱看肚子大笑起來。
「該死的!你給我住口!」高靖武懊惱地瞪著弟弟。「要是我猜得不錯,一定是你指使那小鬼擺弄我的對吧?」
靖歡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都噴出來了。他邊笑,邊揉著自己笑疼的肚子開口:
「你可別冤枉好人,我哪裡有那麼大的本事教她孟子?狼歌聰明得很,她可用不著我教。」
「哼!」
高靖武冷哼一聲,但想到狼歌公主那張嬌嫩的小臉……任他有多大的氣也生不出來了。不過十二歲的小娃娃,笑起來像陽光一般燦爛動人,黑白分明的眸子裡總是靈動地寫著無盡好奇,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如果不去想她那小腦袋裡無數的鬼主意的話。
狼歌人如其名,像極了一頭小狼。張開嘴,裡面竟真有兩顆小小撩牙。斜飛入鬢的眼睛與同年齡的小孩明顯不同,裡面寫滿了無盡的好奇。
狼歌的前額鑲著一塊小小玉石,如指尖那般大小,橢圓淚珠型的玉石端端正正地鑲在她飽滿的前額。他只聽過有人銜玉而生,卻不知道也有人鑲玉而生。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記得第一次見到狼歌的情景。宮裡的嬤嬤們說他不可能記得,那時候他不過是個五歲的孩子,但他就是記得。他深深地記得自己伸手去碰那玉,冰冰涼涼的,像是天域來的冰。從那時侯開始,他便與狼歌結下不解之緣。
狼歌的發也是不同的,天生一頭卷髮披散在肩上,無論宮女們如何費盡心思替她挽髻,沒多久總是再度恢復原狀。
有時候他想,狼歌真是不適合宮廷生活,她多麼像一頭在原野上奔跑的小獸,在風中赤著腳飛散著頭髮。
穿上宮廷精緻仕女服的狼歌無疑擁有絕對動人的容貌,一如她那一笑足以傾城的母親雁歸夫人,但只有很少很少人知道,那華美的外表與真實的狼歌多麼相異。
「走吧七哥,夫人等著我們呢。」靖歡伸個懶腰,他的年紀只比靖武小一歲,臉蛋看上去還有點孩子氣。十五歲的少年,卻有一雙精明內斂的眸子。
靖武無言,他向來知道雁歸夫人很討厭他們,如果不是皇上的旨意,她根本不會讓他跟靖歡靠近懷月宮……或者該說她不會讓任何人靠近懷月宮。
儘管天朝與柔然之間的仇恨太深,但他總覺得雁歸夫人這麼討厭他們並不單單只為了兩國之間的仇恨……
如果不是為了仇恨,那是為了什麼?他想不出來。那麼美的女人為什麼會那麼的冷漠?同樣的,他也想不出來。
「你別哭啦!死就死了嘛!有什麼好哭呢?我請我娘再去幫你要一隻來就是了。」
「那不一樣啊!這八哥我養了好久,好不容易才讓它學會說話……誰知道……誰知道今兒個一起床,它竟然死了……」
「那就是死啦。」狼歌嬌脆的聲音爽亮說道:「死了就是死了。」
「就是死了奴婢才傷心啊。」
「死都死了為什麼要傷心?」狼歌搖搖頭,大惑不解的模樣。
雁歸來到迴廊,瞧見婢女綠萼捧著八哥的屍體正哭得傷心,狼歌的話好似讓她有些驚嚇似的瞧著小女孩。
雁歸立刻冷起臉。
「綠萼,你這是做什麼?」
「夫人!」綠萼嚇得連忙將八哥的屍體藏到身後,臉嚇得白了!「夫人!我……」
「綠萼的八哥死啦。」狼歌甜蜜地笑了起來,奔到母親身前。「她哭得好傷心呢。娘,你再給她找一隻八哥吧。」
雁歸夫人凜然的臉色讓綠萼嚇得手腳冰冷!雁歸夫人不讓懷月宮裡養任何寵物早已是上上下下都知道的禁忌,她竟然一時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