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太子正位了,太子妃也迎娶了。紫禁城裡鑼鼓喧天,舉國同歡的氣氛感染了皇城裡所有人的心情。大家都在笑著,懸著了那麼久的太子之位終於確定,心裡一塊大石終於也落了地。
只是那極度歡樂的氣氛並沒有流傳到懷月宮。但有誰在乎呢?反正懷月宮向來都是冷清的、沉默的。
懷月宮在紫禁城裡,就像一塊異域:裡面住著的人也來自異域。
所以,當所有人都沉浸在歡樂的氣息中時,並沒有人注意到懷月宮裡的人們正忙碌地打包著準備離開……
應德皇帝收到了來自柔然的八百里快騎,上面寫著柔然國主病逝,請求天朝讓繼位的王子狼夜以及國母雁歸夫人、公主狼歌回國……這次他再也沒有理由不讓雁歸離開。
他黯然地躺下了,無言地准許了雁歸夫人離開紫禁城。
大喜之日過後,靖武也收到這消息。看著父王臘黃的臉色、無神的表情,他知道一切都變了。
他躲開所有的人,悄悄地來到懷月官。如今他已是東宮太子,即將繼任大統的人選。懷月宮的侍衛們再也不能攔他,但他卻在懷月宮外駐足……
他沒有勇氣走進去,沒有勇氣再見狼歌的面。而那深切的渴望啊……卻無情地啃噬著他的心!
侍衛們看著他,彷彿他是透明人。
沒有人與他招呼,更沒有人阻攔他。這太不尋常了!靖武心裡隱隱透著一絲恐懼的感覺,他快步走進懷月宮,忐忑不安地來到狼歌的房門外。
窗子半掩著,透過窗口,他看到了令他一生難忘的景象!
靖武猜猜地倒抽了一口冷氣!整顆心像是被人猛地劈開——極度的痛楚,一點一滴慢慢從心裡透出來透出來!
他以為自己不能更痛了,但此時此刻,就算有人真的拿刀挖出他的心臟,也不能造成更大的痛苦!
透過窗口,他看到那一頭雪白色的髮絲。
他的心,被絞碎了!
他顫抖得無法站立,僅能喘息地扶住牆,喘息得兒乎無法抬頭!
那是他的狼歌嗎?那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天使嗎?
彷彿感應到他的目光似的,狼歌緩緩回頭。似水眼波如今平靜一片,無風無浪。沒有半點情緒的眸子啊,像一汪透明靜潭。
狼歌看到他了,但那神情卻像沒看到他,像是穿透了他!
「滾!」猛然,狼夜從後面狠很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扯得飛了起來,重重撞在樑上。「給我滾!別再讓我瞧見你!」
靖武緊緊咬牙,他的目光沒有離開狼歌。
狼夜對他沒有造成任何傷害,他甚至歡迎狼夜在這時候一刀殺了他!
如果他的死亡能教狼歌原諒他,他願意立刻死!
「我叫你滾!」狼夜憤怒得抽出彎刀,毫不留情地劃開了他的衣襟,在他胸前留下一道深刻的血痕。
他沒有閃避,他全心全意都在狼歌身上,對自身的痛苦毫無知覺。
狼夜氣瘋了!他反手持刀,猛地往靖武胸前刺去——他要看看這傢伙的心到底是用什麼做成的!他要看看這傢伙的心到底是什麼顏色的!
干鈞一發之際,薩多奴猛地將靖武的身子扯離狼夜的刀鋒。他冷冷地將靖武的身子扔在地上,冷冷地開口:
「送太子離開懷月宮。」
靖武張開口,卻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柔然的侍衛們架起他,將他扔郵懷月宮外,無情地關上了宮門。
靖武起不了身,他像是突然啞了、瞎了、沒有知覺了。
天,突然飄起大雪。
那一夜,雁歸夫人帶著雙生子與薩多奴靜悄悄地離開了紫禁城。
當他們踏出懷月宮,看到還呆坐在地上的東宮太子高靖武時,沒有人多看一眼,甚至連狼歌也沒有。
她從他身邊走了過去,悄無聲息……甚至,連衣角也不曾飄動。
第八章
五年後天朝天和殿
「宣柔然國特使,狼歌公主晉見……宣,柔然國特使,狼歌公主晉見……」
天和殿上宏亮的宣召聲遠遠傳出,迴盪在正殿之上久久不絕於耳。過去他怎麼都沒發覺負責宣召的太監聲音如此宏亮?
宏亮得幾乎教人心驚!
殿上的大臣們低著頭,眼神飄來飄去,彷彿低語著過去的一切……五年了,五年的時間到底改變過什麼?五年前狼歌公主還是天朝的禁臠,如今已然不同。
傳說狼歌公主嗜血好戰,原本不強卻又愚蠢貪婪的大理國兩年前慘敗在狼歌公主的手上,血流成河的一仗打響了狼歌的名氣,如今四方之國都知道柔然有個狼歌。
狼歌好戰,天下知名。
他的思緒飄向遠方,飄向許多年前……滌心齋裡響亮的讀書聲,他們讀了什麼?恍惚中似乎聽到狼歌那銀亮的聲音念著:文王在上,於昭於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啊是了,念的是大雅,賢德的文王。彷彿又瞧見狼歌那雙靈動大眼疑惑地瞧著他問:為什麼上天要幫助文王?因為他是好人嗎?
他不知道自己當時回答了什麼,他只想知道在狼歌眼裡,他現在又是什麼?是個好人?還是壞人?
遠遠的,一身銀白的女子緩步出現。
頭髮是白的,像一汪銀色流瀑,盔甲是銀色的,亮得幾乎要教人睜不開眼睛。
漆黑的斗蓬,走起路來微微搖擺,像一雙黑色羽翼,帶著詭譎的殺氣在狼歌身後忽隱忽現。盔甲走動時發出輕微的叮咚聲,很好聽,只是殺氣逼人。
啊,依然是這樣的殺氣逼人啊。
「柔然國狼歌公主晉見天朝神武皇帝,皇上萬歲萬萬歲。」
女子來到龍座前,屈身行禮,那是武將禮,聲音平和謙恭,不卑不亢。她不跪,依照柔然國例,身穿盔甲的武將的確不用跪。
他又想起來了,幾年前派去柔然的人回來稟報,狼歌公主如今受封為「第六代狼牙戰將」——狼族的最高榮譽。
久久,他找回自己的聲音,淡淡揮手:「公主免禮……」
聲音裡可曾洩漏自己滿腹相思?可曾洩露這五年來日夜輾轉苦痛?
「神武皇帝大壽,國主命狼歌為萬歲帶來賀禮。」她的聲音卻變了,原本清澈響亮的聲音,如今變得低沉暗啞,聲音裡彷彿隱藏了秘密。
大殿外。一名狼族勇士邁著大步,昂首闊步捧著一方玉盤來到大殿之上。
狼歌終於抬起臉,蜜色肌膚襯著那雙漆黑眸子,絕美有如天神下降。
「請萬歲笑納。」
身邊的太監接過玉盤送到他面前,絲絹蓋住的玉盤看不出裝了什麼,小太監掀開白色絲絹,頓時嚇得面無人色!
「人頭!」
大殿頓時一片嘩然!玉盤之上,竟端端正正放著一顆人頭!
他望進狼歌的眼裡,大臣們驚慌失措的神色帶給狼歌快樂,瞧她眼底那一絲促狹的快感……他心痛如絞!還是如此嗜血啊,狼歌。
「放肆好大膽的蠻夷!竟敢在大殿上對皇上不敬!」兩名殿前武士手中銀槍一閃,快步來到狼歌面前,原先捧著玉盤的勇士昂然不屈地攔住他們,雙方冷冷對峙。
「那是三番兩次騷擾貴國邊境的羌族領袖阿鐵兒的項上人頭,貴國屢次敗在他手上,邊境人民不得安寧,怎麼?皇上不喜歡這份禮物?想來倒是我柔然多事了。」狼歌低聲輕笑,聲音雖輕,殿上卻人人聽得清清楚楚。
阿鐵兒仗著馬術高強,箭術奇準,領著一批羌族的遊兵散勇騷擾邊境已久,天朝幾次出兵都無功折返,反而處處受制於人,損兵折將;如今狼歌替他們除了此心頭大患,功勞不可謂不小,但……她非得用這麼戲劇化的手法致上賀禮嗎?狼歌雖然嗜血,但不至於無勇,她會這麼做,必定有她的理由。
他揮揮手,示意小太監將人頭拿走。
「公主盛情,天朝上下感激不盡,這份禮,想也費了公主不少心血,天朝收下了。」
「蒙皇上盛讚,狼歌受之有愧。」狼歌又笑了,蜜色的臉龐頓時亮了起來,她再度招招手。「不過,那只不過是這份大禮的其中之一而已。」
殿外,六名柔然勇土一一捧著一色的雪白玉盤進來,一式排開站在殿前。
神武皇帝挑挑眉。
「這,該不會是六顆人頭?」
狼歌沒答,她走到第一個勇士面前,猛地掀開白絹,此後她每掀一方白絹就換來一陣驚喘!六方白絹,將天朝上下文武百官嚇得面無人色、手腳發軟!
「這是擾亂肅州的馬賊頭子黃陸,這是在長江一帶興風作浪的水蛟龍燕三刀,這是幾次搶劫官銀的山大王陳震,這是沿海與倭寇勾結的貪官徐大永,這是與貪宮勾結的倭寇頭子宮本卓夫,這是領軍叛亂的江南亂賊郭淮湘。」
神武皇帝深吸一口氣,咬牙微笑道:
「公主好大的禮。」
「第一份禮,是給神武皇帝祝壽的,後面這六份……卻是想與皇上談個交易。」
「交易?」
站在七名狼族勇土面前,狼歌銀白色的戰袍顯得威風凜凜,她抬起眼睛,那雙漆黑的眸子筆直望進他的心裡,像是利刃穿透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