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咸陽快樂的表情黯淡下來。
她真不明白,為什麼皇祖母堅待要她留下?皇祖母對她看起來特別好,但那只是因為皇祖母對誰都是那麼冷淡嚴厲。相形之下,她似乎待遇優渥。但她寧可不要,她想回咸陽城去,可以赤著腳踩在草地上,可以無拘無束、快快樂樂的過日子。
到了皇宮,她連吃也不能自由了。皇祖母總是用那嚴厲的眼神不悅地看著她,讓她渴望的手一次又一次地縮回。她再也不能大聲笑、再也不能放肆的吃。
她是個皇室公主。皇祖母這麼一次又一次的告訴她。
咸陽歎口氣,她又怎麼會不知道皇祖母心裡想的是什麼呢?皇祖母希望她能成為皇后,這麼一來,周氏家族就出了兩個皇后……
兩個皇后?一個還不夠嗎?已經飛黃騰達這麼多年,雞犬早已升天。
抬頭望著天空,咸陽想起靖武的臉。誰都知道再過不久,靖武哥哥就要被立為太子了,皇祖母一再要她多與靖武親近,卻不知道靖武心裡根本只有狼歌。
或許皇祖母知道吧?畢竟,誰不知道呢?只是皇祖母死也不可能讓靖武娶那蠻女為妻,如果靖太子之位就要不保……
但皇祖母從來沒想過要問她:咸陽,你喜歡靖武嗎?
沒人想過要問她……反正咸陽的意思不重要,反正誰不想當皇后……
咸陽呆望著天空,傻傻地落下淚來。如果母后還在,母后會問她的……
突然,竹林子裡什麼東西動了一下,咸陽嚇了一跳!猛然轉身,正好看到狼夜從竹子上跳了下來。
「誰讓你在這裡偷看我?!」
「我偷看你?哼!我犯得著偷看你?是你自己躲在這個地方,若不是我眼尖,早就拿弓箭一箭射死你這刁蠻女!」
咸陽氣得跳起來!
「你說誰是刁蠻女?死蠻子!」
「你啊,還是個赤看腳的刁蠻女。」狼夜譏笑地打量著咸陽的腳。那腳,雪白得像是上等潤玉,小小的腳趾頭珠圓玉潤,看起來模樣十分可人——
「你看什麼!」咸陽紅了臉,連忙坐下來套上鞋襪,只是她越急動作越慢,急切裡哪有她自己穿鞋襪的機會?急得她滿臉通紅,幾乎要掉下淚來。
狼夜也不知道自已究竟著了什麼魔,竟然冷著臉蹲下身子替她穿鞋。一握住咸陽小小的腳,他的手幾乎放不開。咸陽的腳與狼歌的不同,他跟狼歌鎮日練武打架,狠歌的腳他不知道碰過多少次、也不知道給狼歌的腳踢過多少次……而咸陽的腳不同。
白嫩細緻的腳像上等瓷器,但摸起來好柔軟,柔弱無骨似的嬌柔——想著想著,他的臉竟然不由得紅了起來。
「你做什麼?!」咸陽尖叫起來。「快放開我!」
「不要動,你這麼動來動去,我怎麼幫你穿鞋子?還是你根本不想穿?就想讓我這麼握著你的臭腳?」狼夜低著頭,不敢讓她看到自己的臉色。
咸陽真的不敢動了,但她心裡不服氣,只能恨恨地嚷:
「我的腳才不臭!你這個蠻子才是全身上下都是臭的!」
「你說我是什麼?!」
狼夜握住她的腳,輕輕地提了提,咸陽整個頓時人往後倒,嚇得白了臉!一股委屈猛地升了上來。
「我……我……我說你是臭蠻子!」她哪裡忍得住這口氣,掙扎著想要抽回自已的腳,急得慌了,竟真的忍不住落下淚來。無能為力讓她更憤怒,只能不住口地罵:「我說你是臭蠻子,你就是個臭蠻子!我討厭你——快放開本宮!」
看到咸陽的淚水,他不知怎麼地,心竟然軟了下來,手勁也輕了。慢慢地替她套上鞋襪,一語不發。
想想這許多年,咸陽總是在遠遠的地方看著他們,看著狼歌跟靖武唸書、看著狼歌跟自己練武。咸陽是很寂寞的,身邊的貴公子們一個個全是想仰賴她親近皇太后,像狗一樣爬在她身邊,那樣的生活看似呼風喚雨,其實怎麼會不寂寞?他跟狼歌最起碼還有彼此……
剛剛看著咸陽吃東西時的滿足模樣,他幾乎要笑出來了,回頭一想,卻覺得替她有點辛酸。在皇太后那老怪物身邊,日子想必極為難過……
鞋襪才剛穿好,咸陽已經迫不及待抽回自己的腳。她睹氣地一抹淚水,狼夜還來不及反應,她已經刷地給了他一巴掌。
狼夜愣了一下,臉色當下變得鐵青!
「你這不知好歹的——」
咸陽正得意洋洋地看著他,突然看到狼夜猛地抽出彎刀,刷地往她急砍——
「啊!」
咸陽的尖叫聲中,狼夜的彎刀已經將急射過來的弓箭劈落,只是他的彎刀雖快,但那弓箭力道驚人,他雖然劈斷了弓箭,箭頭方向一轉,還是從咸陽的手臂上劃過。
咸陽嚇得呆立在當場,甚至連自己的手臂受了傷也不知道。
鮮血立刻流了出來!
狼夜毫不思索地扯破自己的袍子。
「刁蠻!沒腦袋!在這種地方竟然單獨一個人!如果不是我動作快,你現在已經死了!」
金刨藥倒在傷口上,咸陽疼得立刻倒抽一口冷氣!
「好疼……」
狼夜的手停了一下,從鼻子裡冷哼一聲:
「我以為你沒血的。」
咸陽抬起臉,眼裡含著淚水,表情是強裝出來的倔強。
「你別以為我會感激你!若不是你冒冒失失跑出來,本宮根本不會有危險!」
「哼!」狼夜懶得理她。
這咸陽,明明疼得要命,卻硬是不喊痛,光是這一點,倒讓他有點意外了。在他的想像裡,咸陽該是那種一點點小事便呼天搶地的女人——啊,是,是他的想像。儘管他死也不承認自己多次想像過咸陽的各種模樣……
「老天!你們沒事吧?」遠遠地,靖武跟靖歡慌慌張張地狂奔過來。「咸陽,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咸陽還沒來得及開口,突然一條人影刷地從她身邊衝過去。
「逮到你了!」狼歌高聲歡呼。
一天連著兩次驚嚇,咸陽張開口,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狼歌!」靖武這會兒真的生氣了!她傷了人,卻連停下來看一眼也不肯。「你給我站住!」
不遠處竹林裡傳來激烈的掙扎,才不過半刻,掙扎聲停了,狼歌興奮的呼嘯聲響起。
靖武的臉色白了,他慢慢靠近,一股血腥味登時撲鼻而來。
狠歌蹲在地上面對著他,血腥味就是從她身上傳來的。不用看他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狼歌終於還是得到她的獵物了。
鹿王死去的眼睛無神地呆望著靖武,他定定地站在那裡,胸口彷彿被人狠狠刺了一劍,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冷了……
他看到狼歌的眼神,那快樂、興奮、充滿了勝利感的眼神!
狼歌很快樂!她真的很高興自己獵到這頭鹿,只見彎刀不停起落,鹿頭被割了下來。抬起頭,她笑開了明亮燦爛的臉,將鹿頭高高舉起:
「瞧!我逮到它了!」
咸陽倒抽一口氣!猛地往狼夜的身邊縮了縮,臉色當下慘白!
「你為什麼非殺它不可?」靖武低低地問,覺得自已的心正在發抖。不但他的心正在發抖,連他的人、全身上下都在發抖!
那不是害怕,而是混合了悲傷、憤怒跟無助的顫抖——
狼歌渾然不覺地笑了笑。
「因為他最大啊,他是鹿王。」
「你為什麼非殺它不可?!」
狼歌傻了傻,愣愣地抬起眼,靖武眼裡的悲痛嚇了她一大跳!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只能吶吶地回答:
「這……這只不過是一頭鹿……」
「你為什麼非殺它不可!」靖武終於憤怒地爆出咆哮:「你就是不懂嗎?你就是非耍殺死些東西才會高興、才會滿足嗎?鹿也好、蟲也好、馬也好,什麼都好!只要是活的,到了你手上就非死不可!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狼歌答不出來,她不明白為什麼靖武生這麼大的氣。今天不是來打獵的嗎?為什麼她殺了一頭鹿,而他卻這麼生氣?這是頭鹿王啊,最高大、最靈巧的,能獵到它該是一種榮譽才對。
狼歌有些失望,因為她沒有得到應有的讚賞。
沉默中,想離開現場的咸陽突然絆了一下,受傷的手讓她行動有些不便。她懊惱地蹙起眉。
「啊?弄傷了你?」狼歌終於發現了咸陽手臂上的傷,但她臉上一點愧疚也沒有,表情倒像是買賣似的尋常。她側著頭想了想,之後聳聳肩,無所謂地開口:
「那……我還你一箭。」說著,手中的彎刀一轉,竟當真在手臂上狠狠劃了一刀。
「老天!」靖武驚停得定在當場動彈不得!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她真的這麼做!
「怎麼了?」看到其他人錯愕的神色,狼歌反倒莫名其妙似地問:「哩不對嗎?我傷了她,這種事又不能後悔,只能還她一箭了。」
他覺得自己的心在淌血!
撕下自己的袍子,默默上前為狼歌裹傷。他真的不知道,是自己的內心傷得重些?還是狼歌手上的傷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