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桃紅歎口氣跺腳:「哎啊!人家生氣嘛。阿姊,她這樣猖狂,你怎麼受得了!」
「受不了也得受。」桃白若緩緩收手,臉色十分蒼白。為了保住喬木的性命,耗費她大量真氣,如今變得柔弱不堪。
「我才不想受那老妖婆的氣呢,大不了一死,有什麼了不起的!」
「死當然沒什麼了不起的,可小桃子們呢?」桃白若幽幽歎息:「人家大可以一把火燒了我們的快活林,你死你的,何苦連累小桃子們?」
「我……」小桃紅愣了一下,轉眼看看四周,林中無數雙天真傻氣的眼睛正躲在桃樹後,又驚又慌地瞧著她們,她愧疚地垂下雙眼:「我……我沒想到那麼多……我只是忍不住氣……」
「你也用不著忍氣了,明兒個一大早我們就走。」
「走?」
桃白若起身,不捨地凝著這片桃林:「當然要走,要不然你以為梅婆會這麼容易善罷甘休嗎?只有我們走,小桃子們才能平安無事。」
第二章
桃白若讓小桃紅送喬木回蒼鬱嶺,自己則造了一輛小桃木馬車,將闕彥生放在車裡,天未亮便趕著車子離開快活林。
馬車離開快活林,來到爐顏谷山頭時,她回頭一望——山下快活林中有無數粉紅色的小身影躍動著跟到快活林外,小桃子們年紀都還很小,不敢離開林子,只見她們在林外的小身影不停地上下跳動,而風中傳來她們依依不捨的嗚咽聲。
尋常人聽來,那不過是風吹林梢的聲音罷了,但聽在桃白若的耳中,那卻是成千上百、親愛的小桃子們所發出的哀戚哭聲——
她怔怔地定在那裡,淚水不由得落了下來。
快活林啊,她生長了數百年的家鄉,這一別,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她的根仍留在這裡,只是此去終將漂泊。
爐顏谷下依稀可見冉冉紅塵,炊煙裊裊升起的人家之處——快活林、紅塵千里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究竟哪裡才是她真正的歸依之所?
「阿姊!」
桃白若往山下望去,小桃紅趕著一匹騾正往她的方向急急而來,騾子背上還駝著一個青衫男子,不是喬木還會是誰?
「阿姊!等等我們!」
小桃紅氣呼呼地趕著騾,那騾卻偏生一副死硬脾氣,她愈是趕,它的動作愈慢。「該死的畜牲!快點兒走啊!」
好不容易,小桃紅氣喘吁吁地趕了上來,沒好氣地跩了那騾子一腿:「死畜牲!偏偏和小姑奶奶過不去麼!」
「他不肯回去呢!」
小桃紅瞪了喬木一眼:「還沒到蒼鬱嶺下就嚷著要隨咱們去,和這騾子一樣死騾腦筋!」
「那怎麼行?萬一有個什麼閃失,咱們怎麼對得起喬伯父、喬伯母?」桃白若微蹙起眉。她自然也知道以喬木的固執,小桃紅必然拗不過他,只是這件事如此凶險,她真沒把握自己一個人能照顧他們妥貼。
「桃姑娘,喬木自己可以照顧自己。」騾背上的喬木坐直身子,臉色雖然蒼白,但比起昨夜已好上許多。「我實在不放心……」
「不放心阿姊和那病傢伙麻煩精在一塊。」小桃紅笑嘻嘻地接下去,喬木的臉色一紅,吶吶地接不上話。
「阿姊啊,你就讓這呆子一起去吧;要不然他日也思夜也想的,只怕捱不到咱們回來便一命嗚呼哀哉啦。」
桃白若睨了小桃紅一眼,再看看喬木那失魂落魄的樣子,想想也好。喬木與她們兩姊妹自幼交情好,要真不讓他去,以喬木的呆性格,自己背地裡偷偷跟著也未必可知,反而更加凶險。
顧慮到這一點,她只能歎口氣點點頭:「也好,喬木哥,你上來和闕少俠一起坐吧。」
喬木悶悶地搖頭:「小生自己騎騾便是了,用不著上馬車。」
小桃紅快活地跳上馬車,輕巧地接過桃白若手中的韁繩。「阿姊,你讓喬大哥和那病傢伙一起坐,那不是要他的命麼?他喜歡騎騾便由得他去,咱們快走,萬一給那老妖婆追上,事情豈不是糟糕?」
桃白若無奈地噓口氣:「這樣也好,咱們走罷。」
她的話聲方落,小桃紅手中的鞭子已刷地打在馬背上,兩匹馬吃痛地長鳴一聲,簌地往山腳下奔去——
離開了爐顏谷,往此走約莫幾十里路便有小市鎮,而有人的地方便是紅塵。
他們一行四人,除了昏迷不醒的闕彥生之外,心中都不免有些忐忑。
紅塵啊紅塵,不正是他們最為渴望,也最為恐懼的地方嘛?
山西
闕王府清晨,天才濛濛微亮,守在闕王府前打磕睡的家丁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眼前赫然出現一棟大宅子;論氣派、威勢,竟絲毫不在天下三王的闕王府之下。
名喚闕福的年輕家丁猛地跳起來,震愕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這怎麼可能?一夜之間對街的幾棟民宅怎麼會平空消失,又平空出現這麼棟大得不得了的宅子?
「阿……阿財……」他的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心想一眨眼,這宅子又突然消失在眼前。「阿財啊!」
坐在他身畔,正打著呼的家丁給他的吼聲嚇了老大一跳:「什麼事?什麼事?」
「你……你看!你看啊!」
「看什麼?你失魂啦?」
阿財順著他的手指,眼前的大朱紅門上寫著兩個大字:梅莊
「你看啊!」闕福扭過他的頭來到自己跟前,瞪著那棟豪宅:「那是什麼?」
阿財愣愣地:「房子啊。」
「我當然知道是房子,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房子平空跑出來?」闕福氣急敗壞地嚷:「對街的張大嬸、洪屠戶到哪兒去啦?」
「你睡傻啦?」阿財莫名其妙地扭頭瞧著他:「什麼平空跑出來?那宅子蓋了三個月啦。張大嬸、洪屠戶他們拿了人家的銀兩不知道有多高興,老早搬走啦!」
「三個月?」闕福揉揉自己的眼睛,搓搓凍僵了的臉面。「三個月?不可能啊,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你真是的!著魔啦?」阿財沒好氣地說,站起來伸個懶腰,剛巧對面的小側門咿呀地開了個縫,一個綠衣少女輕輕巧巧地走了出來。
「阿綠姑娘!」阿財喜孜孜地迎上去,態度恭謹得很:「這麼早上哪兒去啊?」
少女長得嬌俏可愛,個頭比尋常人略矮一些,模樣卻十分清新討喜,她嬌美地打個揖說道:「老太太想吃素包子,咱們家廚子笨得很,老做不出來,喚我去廟口找找有沒有得買。」
「不忙,不忙!」阿財討好地說道:「府裡上上下下都愛吃素包子,廚房裡天天都備著,我去給你取幾個來好不好?六隻夠不夠?」
阿綠驚喜地笑了起來:「真的呀!阿財哥哥,您待妹子真好,那就麻煩您了。」
「不麻煩,不麻煩。我去去就來,你等著喔!」阿財樂呼呼地轉身跑了進去,動作比主人召喚還快上許多。
闕福驚疑地注視著眼前的少女,她的態度雖然十分熟稔,但他卻百分之百確定他們沒見過;不但今天沒見過,今天之前更沒見過。
「喲!福哥哥,您怎麼啦?怎麼這樣瞧著人家?」阿綠十分訝異似地朝他跨進一步,他登時跳起來往後退了一步。
「你別過來!咱們素不相識,你別喊得這麼親熱。」
阿綠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她側著頭朝他微笑,口吻中卻帶著幾分試探道:「福哥,您不是當真的嗎?咱們近來也說過幾次話,您這麼生分,妹子可要傷心的。」
她愈是這麼說,闕福心中愈是害怕,連手腳也忍不住發起顫來;他連連後退,整個人貼在王府的大門上,口中不住地嚷:「別過來!別過來!妖精!來人啊,快拿下這妖精!」
阿綠那張俏臉登時轉為一片煞白。她的手輕輕一揮,闕福只覺得自己立時陷入一片五里迷霧之間。
「哼!沒想到居然還有漏網之魚,幸好發現得早,否則婆婆怪罪下來,我可擔當不起。」
迷霧中,阿綠的臉泛著一層深綠色,眉目形貌雖然沒有多大的轉變,但卻削瘦了許多,整個人看上去骨瘦如柴,倒像一截樹枝。
闕福驚得叫也叫不出來,整個人倒在地上,不住發抖,一雙眼睛瞪得有如牛眼一般。
「殺了你給婆婆當花肥——」少女的手刷地筆直往他的頸項伸來,纖纖五指深綠得有如一隻鳥爪。
「阿綠!」
驀地一聲輕斥,那雙爪子簌地收了回去,少女轉身,臉上閃過一絲驚惶之色。「小姐!」
白茫茫的迷霧中出現一名白衣少女,姿態娉婷美麗,凜凜然呈現出孤傲之色。
「你做什麼?婆婆交代不可多傷人命,你全忘了嗎?」
「小姐,此人萬萬留不得!這是個禍胎——」
「住口!」
阿綠輕顫一下。
白衣少女的眼冷冷打量闕福一眼:「他給你嚇瘋了,放了他吧!」
「可是小姐……」
「我說的話不算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