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碧紗緩緩閉上眼睛,臉色驀地由鐵青轉為灰白。
「心肝兒!」蕭王牛似的哭吼聲撼動了整個闕王府。「咱的心肝兒呀!你千萬別死,心肝兒……」
「白若!白若!」王府的侍衛七手八腳地押著闕彥生,而闕彥生卻瘋了似地想撲向柴房。
柴房上貼滿了經文,他們把白若關在裡面,硬生生地將他們隔離。
「彥生,別白費氣力了,去找小桃紅。」桃白若在柴房正中央,焦急地喊:「幫我救救她!彥生……」
「你們放開我!」闕彥生瘋暴地怒吼。「她不是妖!她是我的妻子!梅莊的人才是妖怪,你們都被她們迷惑了,我命你們立刻放開我!」
侍衛誰也不敢從命;這次的命令是闕王親自下達的,違背了闕王的命令,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彥生……」桃白若傷心地注視著狂怒的他,卻無計可施。
「闕施主。」
「行遠大師!」闕彥生如獲大赦,連忙甩開侍衛上前見禮:「行遠大師,您乃是得道高僧,請您求父王放了白若吧。她雖然是妖,心地卻極為善良,從未害人啊。」
「貧僧正是為些事前來,月前貴府一住家丁倉皇趕至南禪寺,謂王府上下均為妖魔所迷,貧僧原也不信,豈料數月前於山徑見到施主,見施主額露青光,方知確有妖道橫行……連市井小民也說見過極為可怖的桃樹精。」
「桃樹精?不!是梅妖才對,行遠大師。」
行遠微微搖頭,走到柴房前,細細端詳桃白若,良久才長歎一聲:「妖孽,上天有好生之德,貧僧念你修行不易,今日且將你關在此處,只要你痛改前非,歸皈我佛,並放過闕家大小,貧僧便放你一條生路,如何?」
桃白若慘慘一笑:「小女子修百年卻成了妖道?小女子一生未殺一人,未毀一物,何妖之有?」
「放肆!」行遠身邊的行通,大為惱怒。「人便是人,妖便是妖,豈能混為一談?」
「佛祖講經之時,萬鳥翠啼朝仰,天下萬物無不聆聽法旨,佛祖並沒有說妖鬼魅魎聽不得。花果山的一隻猴子尚可封聖,為什麼桃樹就不能修行,不能為人?小女子不服。」
「這───」
「行通。」行遠示意師弟退下,他緩緩開口:「桃樹啊桃樹,你若潛心修行,不涉足紅塵,千年之後必可修得正果,轉世為人,你又何必自毀前程?」
「小女子不想修得正果;小女子只想與夫君當一對同命鴛鴦,安度此生,於願足矣。」
「疑心妄想!」行通忍不住又是一陣暴跳。「妖魔豈可為人妻?更何況闕施主乃是王爺之尊,更不容你這等妖孽魅惑!」
「行遠大師、行通大師,白若已是我妻子……求二位高抬貴手……」闕彥生無計可施,不由得悲從中來,撲通一聲下跪:「請你們放了她吧,別傷害她。」
「阿彌陀佛!闕施主萬萬不可!」行遠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攙扶:「快快請起───」
闕彥生驀地一躍而起制住行遠,他的手中多了把亮晃晃的短刃抵住行遠的頸項,同時暴喝一聲:「別過來!快放了白若,否則我只好……只好……」
其他人全愣住,誰也沒想到他會突然發難。
「彥生,快放手!不要為了我做傻事。」桃白若也驚住了,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會有此種瘋狂的舉動。
「大師得罪了。」闕彥生豁出去了。
他不要富貴,不要榮華───就算背上不忠、不孝的罪名,他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不能讓他們傷害白若,他絕不能讓白若為他香消玉殞!
「闕施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啊!」
「大師,你告訴我如何回頭?弟子什麼也不要,什麼也不爭,只想與愛妻斯守一生,這要是苦,也寧願是苦。」闕彥生淒然一笑。
桃白若與行遠都聽行疑了,怔怔地竟答不上半句話。
「快放了白若,難道你們真逼我殺了大師?」
「孽子!」驀地一聲驚天動地的暴吼,闕彥生還來不及轉身,整個人已經被闕王一把揪住猛地扭過他的身子,一個又重又響的巴掌摑在臉上。
「父王……」
闕王氣紅了眼睛,呼地奪過他手上的短刃:「與其讓你背上千古罪名,老子不如現在便解決了你!」
「闕王爺息怒!」行遠嚇得衝到他們中間擋住。「小王爺不過是一時衝動,貧僧毫髮無損。」
闕王揪住兒子的手暴出青筋。一個好好的王府,不過幾天竟然鬧得天下大亂,雞犬不寧。
他氣得發抖,猛然一甩手,將闕彥生摔得老遠:「給我押進大牢關起來!」
「父王!父王!求您放了白若,父王───」闕彥生瘋了似的大叫,幾名侍衛惶惶然押著他離開,人已經走得老遠,聲音卻還是不斷傳來:「父王……父王……求您放了白若吧!」
闕王將手中的短刃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造孽……哎!造孽!」
「王爺倒也無須太過憂心,小僧相信只要除此妖女,小王爺必定很快能恢復神智。」行通上前,討好地說道。
「師弟,出家人應有慈悲之心,你怎可以有此殺生妄念?稍一不慎,邪魔便會趁虛而入,要知道魔由心生啊!」
「師兄───」
「二位大師,這桃……哎!這位桃姑娘有勞二位看管,本王如今六神無主,也不知該如何處置她……」闕王長歎一聲,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桃白若雖是妖,但她畢竟救過兒子的性命,他又怎能恩將仇報?更何況,梅太夫人說桃氏姊妹是妖,彥生也說梅莊才是妖……到底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她們全都是妖?那他這闕王府豈不成了妖魔橫行的地方嗎?
哎!想起來就頭疼。
「王爺請寬心,貧僧一定勸桃姑娘改過向善便是。」
「有勞大師了!」
行遠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心裡卻一點一滴地生出疑惑───
桃白若一生未殺一人,未毀一物,何罪之有?何過之有?佛經上勸人行善,勸人修行,那麼桃樹不能修行嗎?
當他望著桃白若那雙清澈的眼睛,他忽然覺得一切都錯了……只是他卻說不出錯在何處。
桃精固然不應與人相戀,但是佛經上不也說過「六道輪迴,殊途同歸」嗎?人是佛,佛是人,妖也是佛───這……
向來靈台清明的遠行陷入了苦思,究竟何者為善?何者為惡?
如果桃白若沒有錯,那麼是誰錯了?難道是他?
行遠心中猛然一駭,難道竟是他錯了?
第七章
他大概睡了許久了。鎮守雁門關三年以來,每天他都只能睡一、兩個時辰。關外胡虜猖獗,經常聚眾前來生事,那些胡虜行事雖無章法,但仗著馬肥弓壯,總以小隊人馬四處游擊、掠奪,令人防不勝防。
他手下的猛將極多,但也時常被鬧得疲於奔命。關內百姓讚他治軍有方,境內平安樂利,卻不知道守關的辛苦。好不容易近來胡虜略微安定,他才能偷得幾天回府來稍事休息。
睡了三、四天,除了前日那無名小女闖進之外,一切倒也尚可,府裡似乎還沒有人發現他回來了。
闕長弓打個呵欠,終於覺得睡夠了,精神也好了許多,他打算今天便拜見父王───
咦?什麼聲音?
漆黑的屋子裡似乎有人?他隱隱約約聽到啜泣、呻吟的聲音。
闕長弓躡手躡足地下床,今夜沒有月色,四下伸手不見五指。他走到桌前,啪地一聲打亮火石將蠟燭點燃。
「啊!」
驚呼聲響起,闕長弓動作俐落,立即分音辨位,伸手往桌下一撈:「出來!」
「好痛!」少女哭泣的呼痛聲讓他臉上的笑容凝住。
闕長弓原以為是那天的嬌美少女,誰知道低頭一看,他卻正捉住一個披頭散髮,渾身傷痕纍纍,幾乎不成人樣的女子。
「天啊!是誰把你弄成這個樣子?」
小桃紅渾身發出一股微焦的味道,只剩下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尚稱完好,她滿面的血跡淚痕,楚楚可憐的模樣讓闕長弓的心不由得抽緊。
他不由分說,將他一把橫抱起來:「我帶你去找歐陽神醫。」
「不!不!」小桃紅苦痛地呻吟掙扎:「放我走……你們闕王府沒一個好人……你不如一刀殺了我。」
闕長弓楞住:「王府裡的人將你傷成這樣?」
「不要把我交給他們……」她嗚咽地搖頭:「他們想燒死我……」
「該死的!」他勃然大怒。「告訴我是哪個混蛋干的?我去替你殺了他!」
「不……」小桃紅的氣力即將用盡,她只能昏昏沉沉地搖頭,低低地哀求:「別把我……交出去……白若……幫我……幫我救救白若……」
「喂!」闕長弓焦急地將她放在床上,急切地輕喚:「別昏,我還有話問你。喂───」
闕王府森嚴的戒備中,三條漆黑的人影在暗處悄無聲息地移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