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誰也說不出話,不敢相信天下竟有此等癡心男子,連天露真人也聽得傻了……心啊!緊緊揪痛了起來。
半晌之後,她才緩緩跪下,留著淚輕輕哀求:
「師父……求師父救救我大哥──」
「住口」天露怒視少女的面孔:「你大哥?你哪有大哥?飄萍蹤,難道你忘了曾許下什麼誓言?」
「萍蹤記得……」
飄萍蹤悲傷的凝視倒在血泊中的闕長弓,幽幽說道:
「只是師父,談何容易?他畢竟與徒兒一脈相承,血濃於水啊!就算他不是我大哥,就算他只是一介凡夫,光看在他對小桃紅一片癡心的份上,師父就不能網開
一面嗎?師父──」她抬起淚眼道:「您等了這許多年,為的不就是想看看這世間是否還有『真心多情人』,難道他與小桃紅還不夠真心?還不夠多情嗎?」
天露拂袖轉身。是的,闕長弓的真情的確感動了她,只是那並不能讓她改變主意。她恨──她恨那樣的感情卻只存在別的男子身上,卻不是她的薄倖人。
她恨天底下竟真有闕長弓此等傻瓜!
「師父──」
「住口!你再說,我便連你也一起殺了!」
飄萍蹤只能低頭不敢再語。天露真人平時慈顏善目,縱使脾氣怪了些,但並非如此鐵石心腸啊!她跟隨師父已經十五年,從未見她如此惱怒,只是……只是難道要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哥哥慘死眼前?
「四十九年啊;他能等她四十九年,只為了再見她一面,此等愚人當真世間少有。」想到這點,她的心不由得柔軟起起來。
「師父──」
天露幽幽歎口氣:「葬了他們吧!」
「師父!」飄萍蹤大驚失色。「師父,不要啊師父!您可以救他的!師父!」
「蠢徒兒。」天露終於露出慈祥的面容,她愛憐的看著徒兒道:「師父只煉了三顆多情種子。救了闕長弓義如何?沒有小桃紅他還是死路一條,要想救他二人的性命,那你呢?別忘了,你有三大劫難,得死三次。一顆多情種子如何能救你三次。」
飄萍蹤搖頭:「師父,萍蹤此生將長留疏璃宮陪伴師父終老,這多情種子萍蹤用不上。師父,求您救我大哥跟嫂嫂!」
「我說葬了他便是葬了他,你個動手,是要為師親自替他挖墳?」
飄萍蹤落下淚來:「徒兒不敢……」
「不敢就好,這屍首看得我心煩意亂,快快葬了他。」
「徒兒遵命。」
飄萍蹤難受的上前,手才碰到闕長弓的屍體,他的懷裡卻落下一
幅畫。畫軸在血泊中攤開,一幅女子畫像──
卷軸直鋪到天露真人腳下,龍飛鳳舞的字跡也在她眼前飛舞起來。
一丈青絲萬縷愁,兩行孤淚百事休
寒鴉獨唱
天涯茫茫
把酒話淒涼
縱使乾坤重翻轉
難休難棄難忘
「難休……難棄……難忘……」她輕輕念著,茫然抬頭,竟看到天露真人臉上兩行錯愕清淚。「師父……」
畫中女了巧笑情兮,只自顧盼之間柔情萬千,那眉目,豈不是眼前的天露真人?
「難休……難棄……難忘……」天露仰起臉,挽住長髮的道帽悠悠落下,一束漆黑長髮驀地如雲卷下。
飄萍蹤驚愕的看這那長髮──轉瞬間竟轉得白透,雪絲似的飄落在地上。
「師父!」
「呵呵……呵呵……」天露
淚如雨下,六十年啊!她等這首詩一等便是一個甲子。她叛經離道、欺師滅祖,等啊等的,一直等到今日才知道原來自己在等什麼。「六十年……好長的六十年!」
「師父!」
天露髮絲落盡,容顏驟老,漫長的六十年,轉眼便到。
人世種種多情無情、絕情,參不透、看不開。
情字害她若此,早入魔道自己竟不自知!
天露悠然歎息,無言的將三顆多情種子落在地上。
「萍蹤,為師去了,自此你要好自為之。」
「師父!」飄萍蹤哭了起來,她慌慌張張撲到天露真人腳下:「師父別走!別留下徒兒一人。是這畫不好嗎?徒兒這就毀了它──」
「傻孩子,是師父錯啦!」
天露慈祥的揉著她的發,凝視著她清亮的眼。「要當闕萍蹤還是飄萍蹤都由你自己決定了,下山去吧!七情六慾,總要自己體會過一次才能知曉,天命不可違啊!這道理師父到現在才懂,你別走師父的路子,這三顆多情種子由你決定如何使用,孩了,好自為之啊!有緣的話,咱們師徒總還有見面的日子。」
話說完,天露真人絕塵而去,消失在琉璃宮內,竟沒有半點眷戀。
「師父!師父!」闕萍蹤直追到琉璃宮外,只見天露真人已遠在天邊,黑色道袍飄飄然,未幾──便已天涯海角。「師父……」
那畫,躺在地上,彷彿已經完成了使命,闕長弓的血浸透了它,面目模糊,詞句恍惚,畫上女子的眼角,落著一滴淚,她這才瞧見,那女子竟是微笑著落淚嗎?這是多情?還是絕情?
看著手上三顆「多情種子」,闕萍蹤忍不住悲傷的大哭起來。
★ ★ ★
「萍蹤,隨我回闕王府吧!
父王很思念你,」
闕萍蹤卻只是搖搖頭苦笑:
「不,我想去找我師父,她一個人孤苦伶仃,我不能讓她獨自浪跡天涯。」
闕長弓無言,天露真人想走誰又能找得到她?萍蹤不想回王府,到底還是不能原諒闕王拋棄她的母親吧?上一代的恩怨卻要萍蹤獨立承擔,他的心無比黯然。
「大哥,你與嫂嫂呢?」
闕長弓愛憐的看一眼懷裡的小桃紅,她還是睡,只是小臉紅通通的,已然漸漸恢復,「我想帶她回快活林,那裡才是她的家,我想白若會有法子讓她快些好起來的。」
闕萍蹤想了想,凝視著小桃紅沉沉睡著的嬌顏,突然輕輕問:
「大哥,我一直想問,在夢裡……你在夢裡等嫂嫂四十九年,當真一點也不後悔?」
他輕輕撫著小桃紅細嫩的臉,微笑著開口:
「嗯……,那四十九年對我來說不是夢,而是真的。就算再來一次,我也不後悔。」
那感情──她不懂。
「我知道。」闕萍蹤點點頭,輕輕策動跨下老馬。「我會回去的,希望屆時可以見到你與嫂嫂。」
「會的。」
老馬蹣跚的離去了,帶著一身白衣的闕萍蹤。闕長弓無言地凝視妹妹的背影,心中百味雜陳。
「嗯……咦?誰把你脖子弄傷了?」他懷裡的小桃紅突然睜開眼嚷道:「痛不痛?」
闕長弓微微一笑低頭:「很痛啊!不過幸好已經好了。」
天山上的一切如夢似幻,若不是頸項上這一圈刀疤,他又怎能確信那四十九年的等待真的發生過?撫著那刀疤,他滿心感激。
「好了也不行,你告訴我,是誰欺負你?我去找他打架!」小桃紅嘟起唇嚷。
「來不及了,人都已經走了好久嘍!」
「走了也不行!走了我還要去追他……誰讓他欺負你,我總也要在他的脖子上也劃一刀……」小桃紅打著呵欠說道:「不要緊……等我睡醒了,咱們再去找他算賬……熾焰呢?」她傻呼呼的微睜著眼問:「端敏呢?他們都去哪兒啦?你叫熾焰不要再打端敏了……那肥龍好可憐」
「好。」
闕長弓微笑的擁緊她,聽著她輕輕的心跳聲,此生沒有比此刻更覺踏實。
遙望著天的另一方,彷彿可見熾焰火紅色的身影──
她說她要回契丹,回去勸她的父親放棄攻打天朝的念頭;她說她會回來,不論成不成。
端敏哭哭啼啼的追著她去了,說什麼也不肯讓她離開視線;熾焰又羞又氣的臉看起來真美!他知道端敏終於讓熾焰對他付出感情──雖然還很少,但起碼有個開始。
這一路上想必端敏還要吃不少苦頭吧!不過不要緊,有了真愛再多的苦頭他吃得、受得。
「長弓……」小桃紅喃喃地念著他的名字,即使在夢裡也不肯安穩,她小小的手呼地給了他一拳。「誰讓你欺負他!你揍他,我便揍你給他出氣!」
闕長弓眨眨眼,好疼啊!那一拳不偏不倚打在他的眼睛上。
可是他笑了,朗朗笑聲飛揚在天山之上──震碎了天山千年無情冰封的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