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醫生耐心地拿著一張紅色的卡片放在她的面前。「告訴我你有什麼感覺?紅色在你的心裡代表什麼?」
她看著那張卡片好一會兒之後,微微搖頭。
「不喜歡嗎?」
還是搖搖頭。
「那是什麼?想想看然後告訴我。」醫生耐心地微笑著。沒關係,不會有人聽到我們說悄悄話的!」
她考慮了幾秒鐘之後,終於張開嘴,簡單地吐出兩個字——飛揚。」
「飛揚?」醫生很高興地笑了起來。「啊!我知道,紅色像飛揚一樣是嗎?」
她點點頭。
「那這個呢?」他再度拿起一張黃色的卡片放在她的面前。「黃色代表什麼?」
這次她連頭都不動了!
醫生試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有點失望地放棄。「沒關係,我們下次再試試看好了。」他放下卡片,慈祥地注視著她美麗但蒼白的面孔,心裡有一絲黯然!這個中國女孩或許是他這一生中最想治好的病人之一,可是他卻顯得心有餘而力不足。「繞月?你知不知道你看起來越來越讓人心痛了?我們已經持續了一年,但是我還是沒有辦法讓你快樂……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你打開你的心門?才能讓你開口說話?」
繞月什麼話也沒說,她只是低著頭把玩著自己的手指,對外界的一切一如往常一樣顯得漠不關心——
醫生無奈地歎口氣之後,走出治療室;阿諾正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待著,一看到他出來,阿諾的眼睛立刻閃出希望的光采。「怎麼樣?」
「飛揚。」醫生苦笑。「今天她只說了這兩個字。」
阿諾失望地垂下眼。「還是沒進展……」
「耐心點,比繞月嚴重的病例都有痊癒的紀錄,我相信繞月並不是無藥可救,而是心理上的障礙還無法克服。」醫師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其實我覺得繞月所需要的並不是這種治療?而是更深層的心理和感情上的治療。」
阿諾無言地垂下眼,表情有些苦澀。難道他所做的並不包含「心理層面」和「感情層面」?他所能做的努力全都已經做了,可是繞月卻依然什麼反應都沒有!他究竟要怎麼做才能再度打開繞月冰封的心?
醫師無言地搖搖頭,看了他好一會兒之後才緩緩地開口:「進去吧!她還在等你呢。」
阿諾苦笑。繞月是不會等他的,若說她真的在等待什麼,那只能說她等的是冷若磊——或許這正是他所有努力都沒效用的原因,因為他不是冷若磊。
※ ※ ※
「克司勒」家族在美國的確不能算是最頂尖的富豪世家,但是他們所擁有的財富和名下的企業卻足以使很多人艷羨?
老克司勒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阿諾排行第三。他上面有兩個哥哥,下面則還有兩個妹妹。在眾多的兄弟姊妹之中,他並不是最特別、最受寵的;對於這一點,阿諾並不在意。如果可能,他大概連家都不想回,偏偏老克司勒在老的時候卻極度專制地要求他所有的子女都必須回到他身邊。
可笑的是,對於他的某些子女來說,他的要求顯得有些多餘。由於老克司勒顯然來日無多,所以他的子女們當然都圍繞在他的身邊;理由可想而知並不是所謂的「孝道」,而是遺囑。老克司勒的財產還不至於多到能平分給五個子女而讓他們個個都能成為舉世聞名的富豪;其中總有些是會少一點,而受寵者自然也就多一點。至於誰多誰少,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老克司勒的脾氣以古怪聞名,沒人知道他心裡究竟真正喜歡什麼?討厭什麼?誰也沒把握能成為他遺囑中最大的受惠者。
競爭和尖苛的批評就這樣在克司勒家族中一幕又一幕地不斷上演著……
他們都希望可以在最短的時間裡擊敗對方,然後得到全部的財產。
大門打開的時候,阿諾的臉上並沒有愉悅。從進這個門開始,他就懷疑這個地方對他來說怎麼可能會有任何快樂可言?!
似乎從有記憶開始,這個家所代表的意義便是冰冷。尤其母親過世之後更是變本加厲!這個家只是個沒有感情的城堡,禁錮著他們每個人的心—— 「回來了?」克司勒家族長子的妻子南西溫和地迎接他們,阿諾點點頭,算是回應她的話;南西是全家所有的人裡待他和繞月最溫和的一個。
這並不令人意外。如果他長年住在這個地方或許也不會有比他們更好的反應;誰會喜歡一個大部分時間都不存在的兄弟在這種敏感的時刻突然出現?
「繞月好一點了嗎?」南西關心地問著。
阿諾無言地搖頭。她輕輕地歎息。「沒關係,我相信她總有一天會好的。」
他再度點點頭:「他們在嗎?」
「都在大廳裡。」南西低聲說:「我勸你還是帶她從後面走吧,凱琳也在裡面。」
阿諾思考了幾秒鐘之後,堅決地搖頭。「她總要習慣的。繞月將是我的妻子,將來她們有很長的時間要相處,我不希望繞月在這個家裡活得像個隱形人一樣。」
「可是……」
「啊!你們回來了。」他的第二個嫂嫂突然笑瞇瞇地出現在南西的身後。「從醫院回來?」
「是的。」
凱琳那雙冰綠色的大眼睛故作天真地將繞月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看起來似乎沒什麼改變嘛!是不是,親愛的?」他的二哥雷蒙沒聽見似的繼續埋首在他的報紙後面。
阿諾鎮定地握著繞月的手穿過客廳準備上樓,坐在沙發後面的老克司勒瞇著眼睛打量他們,幾秒鐘之後突然開口:「等一下,過來讓我看看。」
他們都有些意外。打從阿諾回來之後;老克司勒和他說過的話大概不會超過十句!對他所帶回來的女孩子似乎也當不存在似的;一年過去了,他卻突然決定要看看兒子?
阿諾訝異地回頭。「看誰?我嗎?」
「廢話!當然不是你!我已經看了你一輩子了,還有什麼好看?我說的是你身邊那個老是不說話的女孩子!」老克司勒不耐煩地說著。
「她不是不說話,爹地,她是不能說話,你沒聽說過自閉症嗎?」凱琳冷笑。
「繞月不是不能說話!她是——」
「我說叫你帶她過來!」
阿諾忍住氣,將繞月帶到老克司的面前。
克司勒細細地注視著眼前嬌小的東方女孩;她到他們家快一年了,他幾乎沒聽過她說任何一個字!他喜歡她,她比起他所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孩於都要來得安靜——至少比起他家裡的這些女孩子她是安靜得出奇!
他常常在背地裡偷偷觀察這個女孩。她總是在以為沒人看見的時候微笑,對著花草或鳥兒說話,她可以說話,問題是她為什麼不對「人」說話?「你叫什麼名字?」
「她叫——」
「我問你了嗎?」他瞪了兒子一眼。「我在問這個孩子!」
阿諾閉上嘴,卻不由自主地將繞月往自己的身後藏。老克司勒的樣子會嚇壞很多人,他不希望繞月被他嚇壞了?
「你幹什麼?」老克司不悅地推開他。「滾開!我在對她說話!」
「那就看起來像是在說話的樣子!」阿諾氣憤地面對他的父親。「繞月的膽子很小,你不要嚇她了!」
客廳裡的人顯然都有些錯愕!凱琳那張治艷的面孔卻微微冷笑;老克司勒什麼時候能容忍別人這樣對他說話?
老克司勒愕然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在這個家裡,這是第一次居然有人敢反抗他的權威!
「諾奇!」南西緊張地輕聲叫他。「向父親道歉!」
「不必了!」老克司勒粗嘎地揮揮手,竟然不自覺地降低了聲量——「那你讓開行不行?你擋著我,我怎麼和她說話?」
阿諾和凱琳不能置信地眨眨眼,是他們聽錯了?
克司勒不耐煩地瞪他。「我說『讓開』!」
他果然讓開,繞月正茫然地注視著四周,她的視線移到老克司勒的身上,有些好奇似的注視著他。
「你叫什麼……呃……」他小心翼翼地清清喉嚨,用最小的音量——「你叫什麼名字?」
繞月愣愣地看著他那側著頭的樣子,像只好奇的可愛小鳥!
老克司勒不由得笑了笑。「小鳥兒,你叫什麼名字?」
「繞月。」繞月突然也笑了。阿諾很不可思議地注視著父親和繞月,他們居然在「說話?」
「繞月?」克司勒笨挫地學著她的中文聲調。「什麼意思呢?」 繞月微笑著用手比比天上。「繞著月亮旋轉。像繞著地球旋轉一樣,我繞著月亮。」
克司勒理解地點點頭。竟笑了笑。「中國人所取的名字真有意思!」他拉著她的手坐下來。「多告訴我一些你的事。」
繞月沒回答,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他那把大鬍子上,用眼神好奇的撫摸那把鬍子。克司勒撇撇嘴。「好玩?」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自己在這個孩子面前很可能像個填充玩具。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鬍子上。「可以讓你摸摸看,不過不可以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