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一樣,所以她坐在這裡,打兩個鐘頭的鼓,想把自己累死。
許多人都一樣,生活沒有目標;許多人都一樣的寂寞,可是也不見得許多人在一起便不會寂寞。
雪兒。」凱西扔了瓶冰啤酒給她,走過來坐在地板上,自己也開了瓶啤酒緩緩喝著。
她自座位上跳下來,坐在他的身邊,拉開瓶蓋喝著酒,再次打量凱西。
凱西是個十分十分漂亮的男孩子!
學校裡許多女生為他癡狂,每每他們做露天的表演,總有人尖叫著想上前擁抱他。
凱西有雙深郁的大眼,濃眉、薄唇,配上高挑的身段,有種驚心動魄的俊美!她常常覺得凱西像少女時看漫畫書才看得到的俊美男子。
不羈而且野性十足!凱西瘋狂起來可以在舞台上跳脫衣舞。
凱西——十分寂寞,雖然他有那麼多的女伴,可是他還是寂寞。
他那麼地寂寞,每次唱起抒情溫柔的歌曲,那沙啞的嗓音和落寞神情總讓人覺得想哭。
進這個樂團兩個月,她和他們像兄弟,感情很融洽,但彼此的話並不多。
大夥兒都有了共同的默契,誰也不提誰的過去,誰也不干涉誰在樂團外的生活。
一般人以為只要感情好便無所謂秘密,其實相差很大,許多真正感情好的人一個月甚至不說一句話。?
她一愣,沒想到他一開口便說這樣涉及隱私的問題。
凱西望著她苦笑:「從你打鼓的樣子便可以知道你寂寞,一如我。」
「既然知道又何必問?」
凱西躺在地板上,把玩她的長髮:「我們這種人無可救藥,都患了不治之症。」
她聳聳肩。寂寞這種東西原本不需要救贖,的確無藥可治,也不是談談便可以消失的:「凱西,你很無聊,沒事刨自己的傷口,你有自虐狂。」
他聽了大笑:「雪兒,你真可愛,說的話令人無法不承認,卻又十分討厭承認。」
「這麼有空閒,不如找事來做,嚇死那些寂寞細胞。」
「我希望聯合作戰。」
雪兒指指窗外: 「那裡的女人排隊排到西伯利亞,等你去聯合她們。」
「她們沒有靈魂。」
她大笑,拍拍自己的心:「可是我沒有心。沒有心比沒有靈魂更糟!」
凱西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從雪兒跟著米奇進來的那一天起,他便注意到她。
雪兒很特別。當她說話的時候,吱吱喳喳地像只快樂的小鳥;當她不說話時又沉靜得像一汪湖水。
雪兒總是穿牛仔褲,長的、短的,隨隨便便一件T恤或襯衫、球鞋。長頭髮像一卷瀑布似的披在肩上。他也看過穿小禮服的雪兒,像個會跳舞的美麗娃娃,精緻得令人不敢直視。
他很喜歡雪兒,或許該說喜歡雪兒的多變。
他知道自己很受女人的歡迎,可是他的魅力對雪兒似乎無效;他們是好朋友、好兄弟,可是離情人十萬八千里遠。
他若對別的女人說他寂寞,她們會為他而死;而雪兒明明真的明白,卻說他無聊,而且自嘲自己是個無心的人。
寂寞的人通常特別瞭解寂寞人的言語。
「明天去試唱,你緊不緊張?」
雪兒微微一笑;凱西就是這一點討人喜歡,他不會盯死一個話題不放!
「不緊張,沒什麼好緊張的,我並不很在乎成不成功。」
菲仔走了過來:「你沒有團隊精神。」他指控。
她朝他扮了個鬼臉:「如果明天我沒盡力,你捏死我!」
「那是『精神問題』,有真正求勝的心理才能有超水準的演出。」巴特也走了過來,索性躺在雪兒的身邊。
「那麼有時間抬槓不如多練幾次。」米奇叨念著,卻也不由自主地和他們坐在一起休息。「如果明天真能成功,接下來要做什麼?」
一句話問到大夥兒心裡去。
受到肯定之後要做什麼?
有些人做音樂、搞樂團是為了理想,希望走紅全世界,成為U2第二之類的,他們呢?
他們不過是為了追求成就感。
凱西是太空工程學的高材生,巴特學物理工程;菲仔則是建築系,米奇念醫學院,全都是熱門科系。他們並不打算以樂團為生,只不過是太無聊了。
「雪兒打算做什麼?」
雪兒聳聳肩:「不知道,好像什麼都玩過了,想不出還有什麼沒玩到的,等想到了再說。」
「等想到早已發霉腐爛了。」凱西悶悶的。他組這個團已有一年,開始感到疲倦,彷彿明天便是結束似的。
「喂!別這樣好不好?又不一定成功的。」菲仔說道。
「不成功便成仁,誰還玩得下去?」巴特悶悶地說道。
「你們這群人真沒感情。」米奇咕噥。
雪兒握了他一把:「你還不是一樣,難道真打算玩樂團玩一輩子?」
「那也不見得就不行,反正沒別的事做。」
「二十三歲大叫人生乏味算不算過分?」凱西笑著叫了起來:「天哪!我覺得真是乏味!」
巴特大笑:「我們真不該來念大學,該一畢業便娶妻生子,每天煩三餐飯及加薪就不會乏味了,至少有一大家子人等我們養家活口。」
菲仔不屑地冷笑:「你們的問題在於太有錢,而且太無聊!」
「菲仔你老爸是大法官。」米奇提醒。
他一下子氣餒下來:「真是罪過。」
一夥人全忍不住笑了起來。
「怎麼人生這樣灰暗?」
雪兒笑嘻嘻的:「自己不長進與人生無關,人家還覺得我們活得精彩呢!結果五個人全在這裡無病呻吟。」
「不抱怨人生乏味能抱怨什麼?」凱西瞪她一眼:「難道抱怨不夠風花雪月?」
「凱西,應該把你丟到難民營去生活三天,包管你覺得你的人生一片光明燦爛。」
他冷笑:「我媽會告到上帝那裡去,她恨不得將我養在玻璃缸裡不受這個邪惡社會的污染。」
「可憐的凱西。」
「彼此彼此。」
誰都知道凱西的母親是全國著名的神學者,成日在電視上抱聖經。而凱西卻是標準的迷途羔羊,他母親每日的祈禱詞裡都少不了他的名字。
雪兒搖搖頭,這真是奇怪的、光怪陸離的社會,什麼事都荒誕得不能再荒誕,偏偏發生出來卻又那麼理所當然。
米奇百般無聊地扭開電視機:「在這種天下太平時期,人活著不是談戀愛便是看電視,簡直找不到第三件事做。」
他將遙控器在手上拋來拋去選著節目。
「等一下。」雪兒喚住他:「剛剛那一台。」
「哪一台?」
「正在播報新聞那一台。」
他們呻吟,米奇無所謂地又調了回去。
「一架自拉斯基王國起飛的A航空七四七客機,今晨證實被恐怖分子劫持……」
「這種事每天發生少說十來件,有什麼好看的?」
雪兒雙眼緊盯著螢幕,上面放出西沙的照片——
「拉斯基王國前任國王西沙·穆罕穆裡已證實正在機上,目前不排除其中有政治因素存在……」
她立刻站起來往外衝,他們全都不明白就裡地叫了起來;「雪兒!雪兒!你去哪裡?」
第二章
「阿尼!阿尼!」雪兒奔進自己的小公寓,將背包甩在角落,一邊往自己的小閣樓爬,一邊大叫著, 「你快幫我準備東西!我要到紐約去!」
「去紐約做什麼?你有客人!」阿尼在廚房裡回吼。
雪兒沒聽清楚,一爬上閣樓便楞住了。「潘?」
潘笑吟吟地躺在她的床上:「嗨!」
「你來做什麼?」
「你猜呢?」
雪兒重重呻吟一聲,懊悔地坐在自己的小腿上:「林奇派你來監視我?」
「和聰明的小孩說話總是令人特別愉快。」
「這不公平,有熱鬧不讓我去看!」她嘟著嘴十分不悅。
潘走到她的面前拍拍她的臉:「這種熱鬧少看為妙。反正他們不會有事,你乖乖留在這裡等他來找你不是更好?」
「我要控告他剝奪我的人身自由!」
潘亞迪輕笑:「你可以和他打官司打到死為止,可是你還是不能去。」
雪兒懊惱地呻吟,她知道她絕不是亞迪的對手;玩花樣亞迪比她還在行,說什麼都不可能逃出她的掌握。
潘是全美最大地下情報組織的首領。「狐狸」潘亞迪若真打算盯住某人,他逃得掉才奇怪!
亞迪有些同情地拍拍她的肩:「你真的很擔心他對不對?放心吧!飛機上有我的人,他們絕不會有事的。」
「天知道?搞不好那些恐怖分子打算來個同歸於盡。」她賭氣說道。
「殺手如果要命就不叫殺手了,很少人買得動不要命的人,你放心好了。」
「她會放心才怪!」阿尼端著咖啡上來:「她已擔心那小子一年多了,現在又知道這件事,一顆心早已飛去和他在一起,哪裡還能『放心』?」
「阿尼!我建議你轉行當詩人或哲學家。」她陰鬱地叫道。
老黑人笑嘻嘻地又轉身走下去。
亞迪自顧自地端起咖啡啜子一口:「他們應該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