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十多年來,阿尼從一個粗壯的漢子變成一個無所不能、無微不至的保姆、管家,那份忠心是很令人感動的!
在美國,黑人要找份像樣的工作並不容易,尤其像阿尼這樣根本沒有學歷的黑人。她知道阿尼的過去,其實是千瘡百孔、不堪入目的;可是人的感覺很奇怪,當年的她,一眼便決定要他,至今仍沒有理由,她也不再需要知道理由。
只知道當時阿尼像頭受了傷的猛獸,既無奈又悲哀,那種眼神令她不忍——那種她在哥哥們身上,在自己的身上常見的眼神……
真的已經十多年了嗎?
到現在她和阿尼與其說是主僕,不如說是一對朋友……父女……
阿尼是她從未有過的父親,而她則是他從未有過的女兒。
他們都是被捨棄、卻又不甘被捨棄的人。
坐在飛機上。他凝視著窗外的白雲,有些出神,似乎仍有些不能置信自己真的已經坐在這裡,準備飛向另一個國度,去見那日日夜夜在他腦海中縈繞不去的女子。
一年多了。
人經常被自己的記憶愚弄,當時的一切事後再回想起來,總是那麼美麗纏綿。
雪兒——那個刁鑽美麗,總是出人意料之外的女子,是否真如他所想像?或是他將要失望?將要發覺原來一切並非如此?
她一是否真的依約在等候著他?
「不睡一下嗎?飛行的時間還很長。」
西沙轉頭,身旁的男子是他從小到大,唯一的同伴:「不想睡。」
「覺得不能適應?」
他微笑:「你是最瞭解我的人。一旦鬆懈下來,覺得好像一場夢,分不清哪一邊才是真實的。」
「王——西沙,你真的甘心捨棄一切?」
西沙凝視窗外的白云: 「沒什麼好不甘心的,我向來對那個位置沒有留戀。」
他似乎並不覺得意外。與西沙相處二十多年,他早巳明白西沙的為人,西沙的確絲毫不眷戀那份權勢。
西沙是匹狼,具有領袖的風範卻又野性難馴。
他曾聽過族裡人談起那個金髮少女,當西沙的未婚妻蜜娜叛變時,是她和她的家人們阻止了那一切;他當時正領軍在外而沒有見到她,但他絲毫都不懷疑在令西沙堅定決心的理由當中,一定有那少女的存在。
「伊達,為什麼不留在達尼埃身邊?他會需要你。
他笑了笑,以手觸額(這是他們對王者表示尊敬的舉動):「我一生只侍奉一個王。」
西沙無奈地望著他:「我已不是王子,現在不過是個平凡人,你不該跟著我,達尼埃曾說過希望你留下。
伊達只是搖搖頭。
從他六歲起,身份便是護衛,他的教育告訴他,必須一生都追隨西沙,以生命來保護他。
這在他們的傳統中是十分正常而且榮耀的事;他不管西沙是否仍是個領袖,也不管他心裡如何想,反正他不會離開他。
伊達是個最忠心的護衛。如果西沙是陽光,那麼他便是他的影子,除非必要,否則絕不輕易離開他。
他們一起受教育,一起接受訓練,伊達和西沙的長相甚至有幾分的酷似。他十分沉默,博學多聞,處處為西沙著想,而且總跟在西沙的身後,當個名符其實的影子。
他們之間的感情十分微妙,無法確切地說那是什麼,卻十分堅固;或許這一生,他們都是彼此最信任的人!
「小威呢?」
「剛剛說要去洗手間,大概又跑去和空中小姐玩了,他對其中一個女孩十分著迷——小威對東方女子特別有好感。」
西沙啼笑皆非。這一年之中,小威念念不忘雪兒及他們的好朋友江維德,每次見到東方人就忍不住要親近對方,看來將來小威娶的大概會是個東方女子。
「去找他回來吧!,到了美國會有時差,我不希望他到時候受不了而生病。」
伊達點點頭,起身走向洗手間的方向。
西沙隨手拿起一本雜誌翻動著,他的心思並沒有在上面,只是想讓自己外表看起來隨意而恬適,而事實上他正思索著自己的未來。
一旦違背了他原來有的命運,前方的一切霎時變成一片模糊。
他不打算再任公職,他們現在給他的頭銜是「國家安全顧問」。事實上,他根本不希望再參與任何一項與政治有關的事業。
或許他該專心研究自己喜愛的機械工程學,或找個地方隱居起來——
雪兒還會欣賞他嗎?
她絕不是個勢利的女孩,但她還會不會欣賞一個並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的男人?
他生平第一次,對自己一點把握都沒有。
「小威!」伊達走進機房,猜想男孩必是纏著那黑髮的東方女子來到這裡,可是機房裡卻一點聲音都設有。
他突然驚覺起來,似乎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到空服員了,他們都到什麼地方去了?
機房的門虛掩著,裡面透出一股沉寂不安的氣息。
他的身上沒有武器。他們是真的打算過安定、不用隨身攜帶武器的日子,可是,似乎總是事與願違。
「小威?」他試探性地喚了一聲。
「我在這裡。」小威以阿拉伯文回答,接著又以英文笑著說:「我和我的朋友在一起。」
伊達明白他的意思,隨即用沙漠方言說道:「需要我進去嗎?」
裡面一陣沉默,半晌,小威以英文回答:「進來吧!」
他知道進去會面對八支槍管,可是若不進去,在敵暗我明的情況下,他的勝算不會更多,西沙可以照顧自己,可是小威則不行。
權衡了一下利害關係,他推開半掩著的門,裡面的情形和他想像的一模一樣。
三名西裝筆挺的阿拉伯人拿著改良得十分精緻的滅音手槍,控制著所有的空服員、小威和一名黑髮的東方空服員。
伊達打量著那三個男人,他們的神色自若,似乎對這種事已十分習慣,顯然都是訓練有素的殺手。
從他懂事開始,便不斷應付這些人,到現在已練到見怪不怪、司空見慣的程度。
「歡迎,伊達先生。」為首的男子十分有風度地招呼:「請關上門進來。」
「要西沙和小威的命?」
「當然。」
其他的空服員早已嚇得面色雪白,沒見過有人是這樣的討論人命的!
伊達望了小威一眼,他的臉色有些難看,但畢竟訓練有素,並沒有失去鎮定,他讚賞而安慰地朝他微笑:「還好嗎?」
孩子點點頭:「他們要服務員給他毒藥吃,直到下機都不許聲張,等到了目的地,他們也就算完成任務了。」
「真是奇特的手段,這裡的人都認得你們,跑得掉嗎?」他挑了挑眉,真的覺得好笑。
為首的男子輕笑:「當然不會用那麼好笑的方式,機首的人員都已經在我們的控制之下,我們劫機,而你們是我們要求未遂時的犧牲品。」
伊達居然點點頭:「這倒還說得過去。」他看看其他的人:「我們全都不能離開這裡?」
「她們都可以,但要先把西先生請過來,等到他過來,她們就可以走了。我想她們會聰明地知道最好什麼都不要聲張。」
「你放心我去?」
「金先生——」另一個男人開口欲阻。
姓金的男人白了他一眼,他登時噤聲,轉向伊達:「麻煩你,請別忘了小王子在我手上。」
伊達微微一笑:「當然不會,我和西沙都沒學會如何跳降落傘。」
雪兒坐在爵士鼓之前,流了一身的汗,開始感到有些疲倦。
她已打了兩個鐘頭的鼓,不要命似的發洩;其實並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總壓抑了什麼似的不快樂。
米奇他們各練各的,有的趴在地上研究樂譜,有的在討論貝斯手的表演方式有哪裡不妥。
這個小樂團有五個人,除了她以上,其餘全是男生。
米奇是鍵盤手;巴特是南美人,彈了一年的貝斯;菲仔是個黑人,吹薩克斯風正點得令人絕倒;凱西則是主唱兼詞曲創作。他們原本有個鼓手,後來因為爭風吃醋打架被退學,米奇便找了她來。
她只學過半年的鼓,後來大概是又迷上什麼東西而沒再繼續下去,他們說她鐵定是個天才,才學半年,已比許多學過兩、三年的人來得厲害
她好似從很小的時候便開始被稱為天才,因為不管她學什麼都是又快又好。
而他們不知道的可是:不管她學什麼,—天至少都花了十二個鐘頭在上面,其他的時間用來吃飯睡覺。這叫天才?別人一天了不起兩、三個鐘頭,她投入的是別人四到五倍的時間,若還學不好,可以去自殺謝世了!
她稱自己是無聊。
無聊無聊無聊!
她是無聊透了才那麼拚命,可是現在叫她再用過去的那股拚命勁兒,她寧可去死。
其實還不都一樣是無聊、悶?
她很可以理解他們為什麼拚了命要將樂團組起來,不是為了錢,而是沒有生活的目標,一旦捉住了一件事便死不肯放手;等到成功了,卻不見得還肯在上面投注半點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