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世城張大了眼,半晌說不出話來。
勢利?
這就是他的至交好友給他的評語嗎?
他們之間白白流走的二十年只因為這二個字嗎?
荊遠達緩緩的朝出口走去,連一次也沒有回頭。
「勢利?什麼叫勢利?有錢是我用命拼來的,你說我勢利?那你呢?一天到晚自怨自艾,把女兒當垃圾一樣丟在旁邊,你又算什麼?」
他仍繼續向前走,只是原本蹣跚的腳步變得更加的困難!
方世城殷忿的望著他,好半晌才終於領悟到他在氣忿之餘說出如何傷人的話!
他喪氣的垂首,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他的腳步——也蹣跚了!
樹叢後一張風韻猶存的婦人面孔緩緩出現,原本冰冷嚴肅的眼神,突然熾熱和落下淚來……
※ ※ ※
「拓偉」在短期內大張旗鼓,那紙英國的合約彷彿他們的護身符一樣,使他們橫行無阻,在極短的日子裡,他們不但在同業之中展露頭角,更成了不可輕視的勁敵。
泰生對這種情形感到驚異!原本岌岌可危的公司竟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竄升是她始料未及的,她竟替「方氏」找了一個勁敵!
「方氏」的根基穩健,在這一行當中固然一直是個中翹楚,可是「方氏」也正因如此而處處小心、行事保守。而「拓偉」卻沒有這種顧慮,由年輕人組合而成的公司有一股不怕死的衝力和朝氣。
終有一日「方氏」與「拓偉」下面衝突是免不了的。
荊泰生望著業務部的職員們,他們一個個顯得清閒而且舒適,「方氏」的老顧客太多,多得使他們無需擔心業績,當然也就不會想要拓展業務。
何安琪坐在她副理的位置上,細心的描著她的唇型。
近來何安琪和韓拓已到了寸步不離的程度,幾乎每天下班,泰生都會看到韓拓高大的身影在大樓外出現,然後安琪親暱的挽著他離去。
對於員工下班後的私事她當然無權過問,可是何安琪越來越囂張,公然的遲到早退,放著正事不做而與韓拓泡咖啡廳……
你想騙誰?
心底一個小小的聲音譏笑她,她在乎的不是安琪,而是——韓拓。
她在乎韓拓看何安琪時那種溫柔的眼光,她在乎韓拓的手親暱的放在安琪的腰上,她在乎韓拓甜甜蜜蜜的和安琪咬耳朵。
她在乎——
她不知道她到底在乎什麼?
她憑什麼在乎?為什麼在乎?
如果她對自己誠實一點,她會承認她是受了韓拓的吸引,她會承認在看到韓拓的第一眼她就不可自撥。
問題是她沒有勇氣向自己承認,她愛上一個只見幾次面,而且每次都使她氣得發抖的男人。
或許群美說得對!
世界上為什麼沒有好男人?因為女人總是愛上壞男人,所以好男人都無法生存了,這就供需問題。
就是這個原因嗎?就是這個原因,使她明知道韓拓是個不肖子,是個惡棍而她仍不由自主的受他吸引!
那群智呢?
他的追求越來越明目張膽,他似乎再也不是她所認識的群智。他送花、送禮物、邀她參加他一切的活動,在每個人面前展示他對她的所有權。
她很驚惶、無措,甚至連群美都對群智的改變感到訝異,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而家裡,阿珠已經走了,來了一個新的管家——阿竹。阿竹是個山地婦人,她不但孔武有力,而且有一張兇惡的面孔。
剛開始她很擔心爸爸會和粗糙的阿竹合不來,現在才發現阿竹對待她的父親極有耐心,而當他過於無禮取鬧時阿竹的權威經常會壓過他的氣勢。
在阿竹與父親短暫的戰爭中,阿竹無疑是那個勝利者,她感謝那個介紹阿竹來的人:韓奇風。
儘管她和韓拓情同水火,但她和韓奇風那個古怪的小老頭卻成了真正的忘年之交。
他天真、好玩而且十分狡猾!
在這一陣子的相處中,泰生不由得納悶,過去那個韓奇風到底到什麼地方去了?現在的他看起來絲毫沒有那個可憐老人的影子了。
「你在想什麼?」
正在念她每天的行事歷的王秘書在她面前擺擺手。
「沒什麼。」她心不在焉的念著。
「下午三點和『拓偉』有約。」
「『拓偉』……」她赫然一驚:「你說什麼?什麼時候和『拓偉』定下約會我怎麼不知道?」
王秘書推推她的眼鏡想了一下:「是何副理交待的,她說你已經知道了,只是要我記得提醒你。」
何安琪曾在一次業務匯報過後淡淡的向她提起「拓偉」有意和「方氏」合作一筆生意。但她並沒說清楚日期和性質,而她太忙於注視安琪越來越艷麗的外表,竟也沒仔細弄清楚……
「要我取消它嗎?」
「哦,我——不!不必了,你說幾點?」
「下午三點。」
泰生抓起皮包:「我有事要出去一趟,除了『拓偉』的約之外,其他的全部延期,不重要的推掉。」
王秘書毫無異議的點點頭:「沒問題。」她甚至沒發問一句話。
泰生回頭朝她嫣然一笑:「提醒我該給你申請加薪了。」
她眨眨眼:「我會替你推掉以後所有的約會,如果你需要的話!」
荊泰生難得的爆出大笑,在所有人訝異的注目下飄出辦公室。
※ ※ ※
她的動作從來沒有如此快速過!
在一個鐘頭內她已經奔到百貨公司中,挑了一套她所認為最端莊的衣服,並旋風似的捲到方群美的公寓中,把睡眼惺忪的群美從床上挖了起來。
「你瘋了嗎?」群美懊惱的大叫:「才中午十二點!我昨天排練到半夜三點才休息啊!」
「你要不要幫我化妝?」
群美打了一半的呵欠猛然停住,她眨眨她的大眼睛:「我一定還沒睡醒。」
泰生笑著舉起她手中的袋子:「衣服都買好了,只差你的化妝,我趕三點的約會。」
她二話不說,衝進浴室把自己弄醒,半分鐘後又衝了出來,把泰生按在化妝台前,捉起她買的衣服東看西看一番,便開始大刀闊斧的在她臉上動工。
「你不問我要赴誰的約?」泰生閉上眼睛忍受群美在她的臉上刷牆似的,刷上一堆粉。
「反正不會是我老哥,每次你和他約會都巴不得自己是個醜八怪!」她專注的注視她的臉。
「下午我要赴『拓偉』的約。」
群美忙碌的手停頓了一下,泰生奇怪的睜開眼睛。
「和誰?」泰生聽見群美緊繃又小心翼翼的聲音。
「韓拓吧!」
群美又開始忙碌,但沉默地沒說半句話。
「怎麼了?」
「我聽說韓拓和何安琪走得很近。」
泰生一下子像洩了氣的皮球似的沮喪下來,她悶聲說道:「我知道。」
「我也聽說『拓偉』最近把炮火對準我們公司。」
她刷地睜開眼睛,群美正在畫的眼影橫過她整只眼:「你聽誰說的?」
「不要亂動好不好?你看!都弄壞了!」她抱怨。
泰生乖乖的閉上眼睛:「你到底從哪裡聽來這種小道消息?」
群美聳聳肩:「我自有我的消息來源。」她仔細的刷著色彩:「原先你不是很討厭韓拓嗎?」
「我現在還是。」
「那幹嘛為他打扮?」
她沉默半晌:「我只是希望自己好看一點。」
「不想輸給何安琪?」
荊泰生重重的歎口氣:「不愧是我的知己,我的心事你都一清二楚。」
「旁觀者清。」
過了好一會兒,群美小心翼翼的描著她的唇線:「小心韓拓,我不想你受到傷害。」
「怎麼可能?」她口是心非的回答。
群美自顧自在說著:「韓拓以為是何安琪挽救了他的公司,而何安琪一定會利用他這一點來傷害你。」
「你的小道消息還兼做分析?」
她放下唇筆瞪著泰生:「反正一定要我說就是了,是不是?好啦,告訴你,我是由孫偉平那裡知道的可以了吧!」
泰生想起那個永遠不慍不火,鋒華內斂的男子,她微微笑了起來:「很有眼光。」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韓拓固執得跟頭驢一樣,他根本不相信你會救他,現在他正處心積慮要打垮你,而何安琪現在和他狼狽為奸,你懂不懂?」
「那我應該怎麼做?哭著去求她放過我?」她撇撇嘴。
「男人上戰場用刀槍,女人上戰場只要一支唇膏就夠了。」群美誇張的揮舞手中的唇膏:「去迷倒他!」
「你不介意?」她打趣。
「我幹嘛介意?」她瞪她。
「萬一我今天是和孫偉平見面呢?」
群美習慣性的聳聳肩:「那是他運氣不好。不懂得欣賞我的絕色。」
儘管她話說得輕鬆,但泰生仍在她的眼中看見了憂心的光芒,看來遊戲人間的方群美終於也要定下來了!
「放心,以我的樣子迷不倒任何一個男人的。」她笑道。
「除非你認為我老哥不是個男人。」
泰生沉默——而且愧疚。
群美迅速的摟摟她,柔聲說道:「我都知道,感情這種事情勉強不來的,雖然我從小就希望你當我的嫂子,可是也從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