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這種對白好熟悉……
韓拓抬起頭,淚眼猶泣:「泰生,你願意嫁給我嗎?」
泰生突然直直地盯著病床上的老人,好一會才回答:「我——願意——」
「那我們立刻結婚!」韓拓的口氣急躁了一點。
鬆了一口氣的聲音實在太明顯了,泰生無心地點點頭,真的很難忽略。
群美首先掩著面衝了出去,偉平也迅速的跟上去。
「太——太好了——」老人微笑著閉上眼睛,泰生伸出手拂拂老人的唇,然後瞪著自己的手指。
「唇膏。」她平靜的宣佈。
「什麼?」韓奇風問。
泰生將手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耐心的解釋:「你嘴唇上的紫色唇膏。」
然後她又伸手在老人的臉上擦了擦:「粉底、白色的。」
「真該死!」床上的病人咕噥。
韓拓埋在雪白的床單之中,雙肩不住抖動。
泰生拉拉他:「你騙我!」她指控。
「我知道。」他笑得抬不起頭來。
「我的化妝術不太好。」華香梅尷尬地喃喃自語。
「我就說嘛,跟你說不像你偏不信。」荊遠達有點幸災樂禍似的開口。
「你們聯合起來騙我!」她突然發覺真相似的嚷了起來。
「來不及了,你已經答應我的求婚了,那麼多人都聽見了。你是無話可說了。」韓拓得意洋洋地笑。
「你們使詐!」
「兵不厭詐。」韓奇風笑瞇瞇地從床上坐了起來:「願賭服輸。」
「我根本沒有賭,所以不算!」
韓拓有些著急:「你自己親口答應的!你不可以反悔!」
華香梅走到泰生的身邊:「安琪已經證明了沒有身孕,她是存心破壞你們,難道你真要上當讓親者痛仇者快?」
泰生猶豫著。
「不要讓倔強毀了你一輩子!」遠達語重心長。
「泰生——」韓拓握住她冰冷的手:「不要再拒絕我了!求求你。」
開始時是由於一個騙局,而結束時也由一個騙局來結束,這是不是一種宿命?
一種心甘情願踏入的宿命?
她望著四張等待她答覆的面孔,一切都結束了不是嗎?她的新生活就在她的頷首與搖頭之間……
荊泰生緩緩地點點頭。
※ ※ ※
何安琪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平靜的告訴她的父母,沒有婚禮了,彷彿是早已知結局似的,他們默默地幫她整理好一切,搭了最近的一班火車回他們南部的老家。
奇異地,何安琪心中並沒有怨恨或者是不甘,她的心情平靜無波,曾經佔據她心靈的仇恨在一夜之間褪去,在北部十多年的生活簡簡單單地劃下休止符。
在準備婚禮的那一段時間中,她不斷與自己掙扎,不斷地思索自己所做的一切,為了這些年來愚昧的嫉妒,賠上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是否正確?
在台北的這些年,她一直在追尋功利和愛情,卻把自己引入了一場連自己也無法遏止的風暴之中,而現在一切都結束了,她就像那個追尋青春的孩子一般,發覺原來真正的幸福一直在自己昔日的家中。
她的家人、她的朋友,那個有著純樸笑容的小鎮才是她真正歸屬的地方。她曾經被世俗所淹沒、吞噬,而現在她幸運的脫離了那個生活。
或許她一直是不適合在那樣的地方生活的,當年她曾把洋房、轎車、鮮花的燭光晚餐看成一切,昔日童年的生活對她來說是不值一顧的,但是現在她卻迫切的希望回到那個充滿泥土芬芳的家園。
就像她的父母一樣當個農婦吧!那是她的根。
一朵花脫離了根,無論能開得多麼美麗,都是短暫的,她終於明白這一點,終於開始想家了!
那才是她真正可以歸屬的港灣,不管她曾經做過什麼,不管她犯了多大的錯誤,在那裡,人們的笑容永遠是誠摯而且歡迎的。
她曾無知的改變了自己的名字,希望藉此找到她所希望的生活,其實有何必要呢?她的心一直留在她原本樸拙的名字之中,何安琪是個充滿的心機的都市女子,她不會再需要用它了!
說來有些可笑,但真正的何招美才是她永遠不變的面容!
※ ※ ※
飛機緩緩升起,脫離了跑道,也脫離了這一段歲月。
方群智戴著墨鏡許久許久沒有拿下來,鏡片上朦朧的霧氣遮住了他的視線。
美國和台灣是一段不算遠的距離,可是卻遲遲地隔開了他和他生命中的一段歲月。
泰生是他的初戀,是他小心翼翼呵護了二十年的愛戀,而今她正倚在韓拓的身邊朝他揮別。
愛與不愛並不是他最主要的問題,她彷彿是他呼吸的空氣,二十年來不曾離開他的身邊。現在他離開了她,便彷彿切割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他最大的難題是:如何在回首過往時,可以毫不心痛的想起她?他的每一個生活裡都有著荊泰生的足跡,每一個回憶都有著她的身影,除非他得了失憶症,否則叫他如何遺忘?
來世嗎?如何去期望來世呢?今生都無法得到,又怎能去期待來世的相遇?他是不會如此安慰自己的,傷口切開會有復原的一天,他只能耐心等待。
他是那個理智、冷靜而又懂得保護自己的方群智。
終有一天他會走出那一段歲月的陰影的。
只是——
即是如此,鏡片上的霧氣卻又為何久久無法散去?
※ ※ ※
「你作弊!」
「我沒有!你別冤枉好人。」
荊遠達斜睨理直氣垃的韓奇風:「你說謊!我明明看見的!」
他不甘心地回嘴:「我才沒有!你老了,看錯了!」
韓拓接近他的父親,冷不防自他的袖中翻出一顆棋子:「哇!車呢!太狠了。」
「叛徒!我養你三十年你可是有了老婆就忘了爹了!韓奇風悻悻然地瞪著他兒子。
荊遠達得意洋洋地大笑,泰生若無其事地自他的口袋中也拿出一枚棋子:「別笑!你這個作弊大王!」
韓奇風跳起來:「你這個大老千!我怎麼都沒看見!」
「從我六歲起我爸下棋就作弊,因為他下不贏我,要不是我對棋沒興趣,我早就成神童了!」泰生笑瞇瞇地看著她橫眉豎眼的瞪著她的老爸。
「沒關係,我們很快就會有另一個神童了,有二個老千爺爺,他一定會天下無敵的!」韓拓自背後環著他的新婚妻子。
「大色狼!」荊泰生嬌羞地笑罵。
「真的!太好了,那我一定會好好教導他的!」韓奇風大笑。
「不行!你這個老騙子!不准教壞我外孫!」荊遠達大叫。
兩個老人永遠像對小頑童一樣爭論起來。
「通通給我住口!」華香梅自她的公事桌上抬起頭來:「吵死了!你們這二個老傢伙全給我安靜,我的孫子要是交給你們不成了天下第一大惡棍才怪!再囉嗦就全給我去住養老院!」
「休想!」兩個老人同時開口,心照不宣的互相眨眼,嘿嘿笑了起來:「你現在人單勢孤,沒你說話的餘地!」
「誰說的?我還有泰生。」她嘻笑。
「我們有韓拓。」
荊泰生斜睨她的丈夫。
韓拓高舉雙手,無辜地叫:「不干我的事!」
「叛徒!」他們全部大喊!
這又是另一場戰爭,甜蜜而且溫馨,將永遠打下去的戰爭!
泰生微笑了,遠處的海面上,一尾鱗光閃閃的人魚正朝她揮動它那美麗無與倫比的尾巴。
故事永遠不會結束,可是這次她可以告訴她的小女兒一個有不同結局的人魚公主。
她是個人魚座的女子,在千百年的輪迴之後,終於和她的王子長相廝守!
※ ※ ※
走過了這一段歲月,無可諱言的,這是我一生中最重大的改變,半年來的悲歡離合將我的生命全部改寫。
現在,我、我的父親和我丈夫的父母住在一棟海濱的小房子裡,過著平凡又熱鬧的日子。我那沉緬於回憶中四十年的老父竟也開始尋找自己歲月的第二個春天,他和我的公公成了一對最奇怪的好友,他們互相競爭想贏得我婆婆的青睞,卻又彼此無話不談,而我婆婆嚴肅的臉上在不經意間總會不時地出現那種屬於少女的嬌羞神采,在他們晚年的生活裡,這是另一朵燦爛的黃金花朵。
我回到了「方氏」,為了這件事,我和我的丈夫有了第一次爭執,他不能理解我為何不肯與他一起共創未來。而我也無法向他解釋我對「方氏」的那一份特殊的情感,由於「方氏」我認識了他,才開始了這一段感情的曲折道路,而且由於對群智的那一份歉疚的情感使我無法離開他開的公司。
當然,由於我仍擔任「方氏」的業務經理,所以我和我的丈夫在商場上是相互廝殺的二方。說真的,我的丈夫實在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所以我也成了一個很不好惹的商場悍將。只要一提起生意,我和我的丈夫便會爾虞我詐,無所不用其極!這使我們成為一對很有趣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