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紅連聲詛咒,罵他祖宗八代,罵他兒子孫子、曾孫子,任何一個在風月場所聽得到的髒話她全罵遍了才甘心的停了下來:「你回去老刀那裡。」
「哪裡?」他大惑不解。
「我管你是哪裡?賭場、妓院、討債公司,你愛待哪裡待哪裡!我不要一個老是踩我的人跟著我!」
阿狗這才知道阿紅對姓寇的那小子有多認真。
那天和阿紅一起去的兄弟告訴他,阿紅氣沖沖的從那小子的公司出來,臉也腫了,還發誓要叫老刀做了那小子。
可是她回來卻半句話也沒說。
依阿紅平日的作風,那姓寇的小子現在少說是缺條胳膊斷條腿了,可是她什麼話也沒說。
他去替她討回公道,她卻要他走!
這就是女人?
這就是他苦巴望了三年的女人?
「怎麼?還不滾!」她惡狠狠的用煙灰缸扔他。
阿狗沒閃,諾大的煙灰缸在他的額上敲出個大洞。
這一敲,敲碎了阿狗對阿紅所有的愛意和期待!
阿紅驚呼一聲,自椅子上跳了起來:「你他媽死人哪?不會躲嗎?」
老刀聞聲踏了進來:「你們幹什麼?」
「阿狗他——」
阿狗轉向老刀簡單的開口:「阿紅姐和姓寇的私會,她要我瞞著你,我不肯,她就用東西砸我。」
「我不是存心的,只是那時候日子不過好,你媽跟人跑了,我一個人養你們姐弟養不起,日子很苦,所以才把你送給人家去養,總比跟著我舒服些。」
於靜茫然的聽著,過去的回憶一點一滴的回到腦海裡。
八歲的孩子已懂得認爹喊娘,也知道了世間的冷暖。
那是她遺忘了二十年的記憶。
寒冷、飢餓和恐懼。
領家的叔叔阿姨永遠帶著可憐輕蔑的施捨,孩子們囂張的嘲笑和追打。
永遠暴怒大吼大叫的爸爸,哭哭啼啼媽媽和早晚挨一頓打,瘦得像只小猴子卻又勇敢的保護她的弟弟……
那就是飛鷹口中失落的童年。
二十年來她的記憶一直只記得被送到於家的日子,因為那是充滿溫馨和笑語的,那八年魔魘般的歲月只偶會出現在她的惡夢之中。
眼前的男人已非昔日高大粗暴的父親了,但他悲慘的生活卻說明了過去的二十年他是如何對待她的弟弟!
「為什麼——」她哽咽,淚水滑落滿面,在眼前形成水霧,屋內的一切又變回二十年前的樣子。「為什麼會這樣?」
「阿燕——」寇長青朝女兒伸出他枯瘦的手。
「不要!」於靜痛楚的大喊揮開他的手:「你為什麼這樣對我?為什麼這樣對待飛鷹?」
為什麼?
寇長青收回顫抖的手,無力的垂在身畔。
為什麼?
人世間的一切可以問為什麼嗎?
因為他的不得志?因為他嗜賭嗜酒?因為他無法忍受似乎永遠見不到光明的日子?
因為他扛不起似乎永遠找不到盡頭的擔子?
因為他是個不負責任的丈夫?
因為他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
「你拆散我們!」她哽回著指控:「你讓我失去我的父母,失去弟弟!你讓飛鷹獨自忍受了你二十七年!」
「可是——可是你過得很好!你過得比我和飛鷹都好!我沒有做錯!」他無力的辨駁。
「對!」她吸吸鼻子,強迫自己的理智出現,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那是因為養我的不是你!你使我失去了我原有的生活,我過得好並不是你的成功,而如果我過得不好卻是你的錯誤!如果我過得不好呢?如果我過得生不如死呢?你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
他自己知道是一回事,但被自己的女兒指責又是另外一回事。
寇長青無法反駁。
他是不夠格成為一個父親,當年賣掉飛燕並不是他唯一的選擇,如今受到女兒的恨,他還能說些什麼!
「沒有話說了嗎?」於靜悲哀的慘笑;「飛鷹恨你,到今天我才知道我也恨你!我恨你二十年了!」
「於靜——」雪航扶著她過於激動的身軀試圖勸阻。
她什麼都聽不進去,這一切變得如此難以忍受!她掩面痛哭,轉身衝出這間充滿痛苦怨恨的屋子。
「於靜!」
「阿燕!」
第八章
中正國際機場。
人聲鼎沸,在旅客出口處,一大群記者掛著攝影機掙扎著尋找一個最有利的角度,以便拍攝最具價值的鏡頭。
一個外國的訪華團或許不是什麼很值得報導的新聞,但是一個具有貴族頭銜的責任伯爵夫人和一對在法國赤手空拳打出一大片天地的中國夫妻,卻是個很具新聞價值的標題。
秦泰和夫婦是第一批移居法國的中國移民,從一間小小的中國餐館到目前法國數一數二的大飯店連鎖企業,他本身是個傳奇人物。
而他的妻子是中法混血具有貴族血統的名媛,這樣的結合更是引人注目。
這一對夫婦在法國歷久不衷的社交界中是非常受矚目的異數。
換句話說,他們也是另一川中國人的驕傲。
在接機門的另一邊,一對男女沉默的站著,他們穿著普通的衣服,戴著深黑色的墨鏡,樣子隨意,但四下張望,謹慎的眼神卻透露出他們的不安。
那是一種連墨鏡都遮不去的不安!
「放鬆!小農農,你可不想讓別人注意到你吧?」秦雪航握了握雪農冰冷而且微微冒汗的小手。
「去你的!小航航,我就不相信你一點都沒有感覺!」雪農乾笑。
他聳聳肩,凝視他的雙生妹妹:「兄妹連心,你這麼緊張我當然會被你傳染。」
「怎麼辦?你總不會衝上去親吻、擁抱他們,在所有的媒體面前喊他們爹地、媽咪吧?」
「除非我瘋了!」
雪航輕笑:「那不就得了?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隨機應變就是了。」
這麼簡單嗎?
她真的寧願現在自己立刻消失掉!若不是一天前她母親打電話來強烈的要求他們來接機,她現在會安全的躲在她的家裡。
母親說如何他們不來,她會當著所有媒體的面宣佈尋找她不肖的子女。
這並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而如此一來,她家的大門不到半天便會被所有的記者擠破!
當然,她花了十年所建立起來的平靜生活便會完全破壞殆盡——
雪農試著不去想未來,她寧可抱著一點安全的希望。
邵奇主演的新片今天將召開記者會,他會恢復他過去的聲望。
她的下一個目標是個甜美的小女孩,她有預感她會一鳴驚人——想到此並不會使她好過一些,因為最終她總會想到目前正傷痕纍纍乏人照顧的飛鷹。
而想起飛鷹——和現在的狀況比起來,她不知道哪一方面會使她輕鬆一些——「他們來了!」雪航拉拉她,指向一群剛走出接機門的人群。
如臨大敵似的,她全身的神經全崩成一條可怕的直線!
一行數十人的訪華團個個笑容可掬的迎著鎂光燈的洗禮,領頭的銀髮高大男人正是法國參議員金強森,他高大健碩,俊朗的臉上有著歲月鐫刻的精明與睿智。
金強森一度差點成為她的公公。
走在他身旁的是高挑雍容的史都華夫人,經過歲月的洗練,她看起來仍是風韻萬千,和琳達神似的臉上有著高貴的神情。
而她亦一度差點成為雪航的岳母。秦雪農僵直的看著他們接受官員的歡迎,直到看見他們,她才真正知道,那是一段永遠無法抹滅的過去。
一個人怎麼否認她曾度過十多年?
而她二年來一直在致力於改變自己的過去,想盡辦法去遺忘它,現在想想才知道那是一種多麼愚昧的行為。
身旁的雪航略略僵硬,她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秦泰和和他的妻子正走向人群,他們的眼眸在人群中搜尋著,不必想也會明白他們是在找失去了十年子女。
秦泰和明顯的老了,他是個中等身材的老人,處在一群高大的歐洲人之中,他顯得矮小,略略發福的身段使他看起來真像個富商。
兩鬢的白髮與額上微禿的頭和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中年人大相逕庭,他真的是老了很多。
而他們的母親,微微上揚的唇角仍有著一貫漫不經心的笑容,梳得一絲不苟的頭髮和當年一樣使人敬畏。
她極懂得保養,但眼眸中的神情卻是無法掩飾的蒼老。
這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或許今生所做的唯一一件彼此同意的事,便是生下他們這一對雙生子。
家裡的老傭人曾不勝唏噓的說過,他們也曾是相愛的,到底是什麼改變了他們?
是恨吧!包含了愛的恨使他們變得如此,自她有記憶以來,他們便不曾對彼此和顏悅色過,冰冷的禮儀,像法國的寒冬一樣,冷徹人心!
官員引領他們前往機場的會客室,在媾舉行一個小型的記者執行會,接下來便是一長串冗長得光想起來就會令人虛弱的拜會行程。
雪農拉拉她哥的衣袖:「我們——」
她還來不及開口問些什麼,金韋恩已笑容可掬的出現在他們的眼前:「家父請你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