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當然早已不見了,他和寇長青無可避免的大吵了一架,父子兩人怒目相向只差沒有大打出手。
對那個家——如果那還可以稱之為家的話,他是早已死了心了,只要他父親不再出現在他的生活中,那他便無所要求。
而他再一次出現,再一次徹底破壞他的新生活。
現在他在雪農的心裡,只怕又是罪加一等了,除了不知感激,不求上進之外,他還是個不肖子——
那樣的孝道從何談起也只有天知道了!
「阿寇。」
粗暴的聲音,粗暴的身影直直的矗立在他的眼前。
他一直覺得老刀長得太高太怕人,而到現在他才真正明白老刀這樣的壯漢會給人什麼樣的壓迫感!
飛鷹努力保持自己身體的平衡站了起來:「老刀。」
「聽說你現在混得不錯,嗯?上了電視了,很紅嘛!」老刀陰森森的笑意散發著一股令人感到不祥的顫慄。
他很明白老刀的目的,對於這一筆爛帳他也真的無話可說,但要他寇飛鷹任人宰割卻沒那麼簡單!
他單刀直入的開口:「你要什麼?」
「好!爽快!」老刀豪邁的拍拍他的肩,力道之大足以令他步伐不穩:「你老子欠了我五十萬,加上利息總共是一百萬,你和阿紅睡過兩次,遮羞費三百萬——」
老刀還沒有說完飛鷹便開始大笑。
「你笑什麼?」
「我笑你像個白癡!」
老刀臉上那一道長長的刀疤在街燈下閃著醜陋的怒意:「再說一次!」
「再說十次我也敢,我笑你像個白癡!你以為我是哪一國的呆子?我老子欠的錢你去找他要,至於阿紅——」他的臉上儘是不屑:「那種女人只有你把她當寶貝看!是她勾引我的,我才應該向你要遮羞費!」
「阿寇——」
「老大!扁他!別跟他囉嗦了!」
「哦!阿狗?」飛鷹曖昧地朝老刀笑笑:「阿狗倒是想阿紅姐很多年了,我勸你多注意——」
他沒有說完他的話,因為老刀暴怒的拳頭已正中他的肚子。
只聽見一聲悶哼的聲音。
飛鷹沒有還手,因為他無法還手,阿狗和另一個人分別架住他的左右手,他像個沙包一樣任老刀拳打腳踢。
老刀是個極其善嫉的男人——或許說只要是牽扯到自己所愛的女人,男人全是非常善嫉的!
他痛恨飛鷹的程度可想而知!
飛鷹悶哼的聲音越來越小,到後來只聽到他彷彿呻吟的哀叫。
老刀亮出他亮晃晃的刀子——
「你狠,嗯?只會耍嘴皮子,憑著你這張小白臉去騙女人!在你的臉上畫個幾刀,讓你變成大花臉!我看還有沒有人會上你的當!」
「住手!」一聲咆哮自黑暗中傳來。
「誰?」
飛鷹看不清楚來的是誰,他的眼睛已腫得聯想睜開都非常困難了。
「慢慢放下他。」黑暗中的男人慢慢走出來:「我的手上有槍,不想死的就放下他。」
「老大——」
「你不敢開槍的!」
「試試看,等我開了你再告訴我這句話,先告訴你我不是警察,沒什麼敢不敢的。」
老刀有些緊張,來人很高大,幾乎跟他一樣高大,他的手平穩得不像是開玩笑的,冷硬的臉上閃著的決絕光芒也令人心驚。
他揮揮手示意阿狗放開飛鷹。
「輕輕的。」
阿狗和另一個人果然小心翼翼的放下飛鷹,然後立刻舉高他們的雙手。
「轉過身去慢慢走開,別做什麼特殊動作,我這個人眼睛不太好,很容易緊張。」
老刀心不甘情不願的轉身走向黑暗。
「好!快跑!」
只一會兒他們已跑得不見人影。
「寇先生?」
沒有回答,那癱倒在地上的人影,一動也不動的淌著似乎永遠流不完的鮮血!
破舊得近乎頹廢的屋舍坐落在淡水河旁,污穢的環境和令人作哎的氣味根本不是人可以住的地方。
任何攝影機,再高明的攝影技術都無法在這種地方拍出半點美感。
而一長排的違章建築卻又那麼理所當然的在這裡生存,不遠處光鮮亮麗的大樓和這個都市的黑暗角落形成無可比擬的對比。
這就是飛鷹自幼生長的地方,她無法責怪他的生存法則,如果是她,她的選擇並不會比他來得高明!
「你確定是這個地方嗎?」雪航環顧四周的環境:「雖然每個國家都有這種情形,但我不得不佩服能在這種地方生存的人,他們一定具有異於常人的免疫系統。」
「應該是這裡的,我從飛鷹的身份證上找到的地址。」於靜小聲的回答,她無法相信這種地方真的能住人。
人的生存力的確不可思議。
「你找那小子的父親作什麼?」
「我——」
「我知道,你有不能現在說的苦衷對不對?」雪航有些憤慨!他以為於靜對他應該已是無所不談了。
「雪航,先不要問好不好?我一定會告訴你的,只是需要確定。」於靜困難的回答,她怎能告訴他目前她的心情?在她自己都還不能確定的時候?
他們挨家挨戶的訊問門牌號碼。因為這幾十年前的地址如今早已不堪辨認,所幸寇長青在此處也算是個名人——他們總以不屑的口吻告訴他們可以在何處找到他。
也有幾個人用好奇的眼光打量於靜,她戴的大墨鏡和頭巾並不能完全遮去她家喻戶曉的面孔。
於靜小心的不讓自已被認出來。
不久,他們在一處平常我們只稱它為垃圾場的屋子前找到他。
寇長青赤裸著枯瘦的上半身,正神情專注的在收集的垃圾裡翻找著有利用價值的物品。
於靜感到喉頭升起一陣難以吞噎的硬塊,她必須竭盡所能才不會使自己流著淚當場逃跑!
秦雪航似乎感受到了她情緒的波動,他緊緊的握著她的手支持著她。
於靜勉為其難的朝他一笑以示感謝,她強迫自己以平靜的聲音開口:「寇伯伯。」
寇長青有些意外的抬起頭來:「你們——」
「我們是飛鷹的朋友。」
他的臉上掠過短暫的歡喜,然後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懷疑:「什麼朋友?」
「電視台的朋友。」
他咧開嘴大大的展露了笑容:「是飛鷹要你們來看我的?」
於靜和雪航對視一眼,不忍見到老人失望的容顏,雪航微微一笑:「我們進去談好嗎?」
「好!好!」
寇長青領他們進入他陰森而充滿垃圾霉氣的屋子,他郝然:「很亂——」
「沒關係。」於靜保護似的一笑,在一張已破爛得似乎隨時會塌陷的椅子上坐下。
「我去倒——」
他突然領悟到屋子裡連自來水也給切斷了,寇長青擠出一個笑容:「我去買汽水!」
「不必麻煩了,我們不渴。」
「可是——」
「寇伯伯,您不必招呼我們,我們和飛鷹是很熟的朋友,不用客氣。」
「哦——好!好!」寇長青尷尬一笑,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順手抓起一件衣服套上。
「你們來——有事嗎?」
雪航望向於靜,她艱辛的扭絞著自己的雙手:「是——是這樣的,我——我們——
我們——」
在雪航和寇長青奇異的注視下,於靜很難理清自己的思緒並命令淚水留在原本的地方。
她要如何開口?
問他,我是不是你的女兒?
問他,當年你為什麼拋棄我?
原先她所想的不是這個樣子的!
她以為他們會相擁而泣慶祝二十多年來的父女相逢,或者是平靜的討論二十多年前所發生的一切。
而現在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人生畢竟不是戲劇,許多戲劇化的情節運用在現實的生活中並不成立。
她拚命絞著腦汁,企圖從她過去的劇中找出任何一句可以用的開場,卻發現自己的腦中竟是一片空白!
「於靜!」
雪航有些擔心的推推她的手,而寇長青已顯得坐立難安了;「是不是飛鷹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不是的——」她急忙回答,凝視寇長青燥黑的面孔,她終於下定決心。「是我有事想請教寇伯伯。」
「什麼事?」
「是——是——是有關寇飛燕。」
寇飛燕?!
寇長青的臉色刷地慘白,他顫抖著嘴唇:「你怎麼知道飛燕?你怎麼——」他跳了起來緊緊捉住於靜:「是不是你知道阿燕在哪裡?是不是?」
「不!不是的!不是的!寇伯伯您冷靜點!寇伯伯!」
雪航用力拉開寇長青。
於靜已是淚流滿面:「對不起!我只是——只是想知道,我——我有個朋友——她很——很像你們口中的飛燕,所——所以我——」她幾乎語無倫次。
寇長青頹然坐在椅子上,雙眼茫然:「對不起,我太衝動了。」
雪航看著囁嚅著掉淚的於靜。
他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他可以從於靜淒然的神色中看出端倪,她和寇長青之間必有某種關係。
某種可以讓一向感情含蓄的她在他們面前掉淚。
「要我出去嗎?」
於靜感激的望他一眼;「不。」
這是他的體貼,他的善解,但這件事不是她一個人所能承受——她需要他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