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農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覺。
在拍片中,她一直是個只會催促飛鷹動作快一點的經紀人,一直是個旁觀者,無論她多麼能夠體會他們的辛酸甘苦,她總是個旁觀者。
所以在這種場合,她無法自在。
「秦小姐,喝啊!怎麼動都不動酒杯呢?」一個對她頻頻示好的男星將酒杯送到她的唇邊:「喝嘛!」
「我——」
「我來!」飛鷹接過她的酒杯,面不改色的一仰而盡引起眾人的喧嘩。
「哇!真夠意思!我只聽說過經紀人代演員擋酒,可沒聽說過演員替經紀人擋酒的。」那個男星有些不悅,口氣也帶著點酸味。
雪農微微一笑:「我可是他的收入來源,他不好好保護我怎麼行?」
他們大笑起來,那瞬間的不愉快旋即消失。
雪農鬆了口氣,現在正是飛鷹最重要的關卡,只要稍有閃失,對他的前途大有影響,她必須步步為營。
飛鷹痛楚的眼神掠過她的心底,她提醒自己再一次忽略他。
他卻別開視線搖搖擺擺的起身走向洗手間。
雪農等了一下,便有些不放心的跟了上去。
「來嘛!這麼久不見,你一點都不想我啊?現在當了大明星了就什麼都忘了,嗯?」
洗手間前,飛鷹倚在門中,一名妖嬈的女人掛在他的身上,正親怩的解著他胸前的衣扣。
她忍住欲嘔的感覺,強迫自己冷靜:「飛鷹,大家都在等你。」
「等我?」他邪氣地朝她微笑:「等我做什麼?你沒看到我正在忙嗎?」
那名女子媚笑著倚在他的身上,冷冷的瞅著她:「阿寇,這女人是誰啊,講話的口氣好像你媽哦!」
飛鷹親怩地抱著她:「她是啊!她是我的經紀人,好像舞廳的媽媽桑一樣,全是管價錢的,現在我值不少錢了,你要不要買我出場。」
雪農睜大雙眼,淚水不聽使喚的在眼眶中打轉。
原來他是這樣想她的……
「你醉了!我扶你回去吧!」
「才不要!阿寇今天要去我那裡。」女人妖嬈地朝飛鷹微笑。
飛鷹竟沒有拒絕,他一手扶著女人的腰,一手拉拉自己的衣服:「對!我今天要去阿紅姐那裡。」
「不行!」她斬釘截鐵的開口:「現在跟我回去!」
阿紅凶狠的盯著她:「你是個什麼東西?我說阿寇要跟我走就是他要跟我走!難不成你還真要我付出場費?」
「我自己付——」他抽出皮夾,在雪農的眼前晃了晃:「要——多少——」
「夠了!」高林忿怒的聲音出現。
雪農背過身子,仰頭讓炙熱的淚水流進肚子裡。
「你又是個什麼東西!」
高林老實不客氣的推開阿紅,自己扶住飛鷹:「小姐,我不想讓你難看,你快走吧!」阿紅氣了,她惱怒地大叫:「你是個什麼東西——」
「滾!」雪農冷冷的打斷她,完全看不出她的情緒:「我不會讓你接近他的,不過,你要想丟臉我不介意。」
阿紅鐵青著臉,正要發作,卻瞥見兩名高大的工作人員正虎視眈眈的瞅著她。「你他媽的給老娘記住!我一定會討回來!」她狠狠的詛咒,一扭腰轉身離去。
「高林——你——飛鷹和你住一晚好不好?」雪農困難的說著。
「我知道。」高林歎息似的回答。
秦雪農強忍著眼淚,匆匆走出這一家傷心餐廳。
高林冷冷的瞅著寇飛鷹:「你他媽的真是個混蛋!」
「我知道。」飛鷹撥開他的手:「我知道。」
法國餐廳的情調幽雅得彷彿真的置身在法國,於靜有些不自在的坐在椅子上。
「不喜歡嗎?」雪航關心地。
「沒有,只不過——」她拉拉自己隨意的衣服:「我的穿著不適合在這種地方。」
他笑了,彷彿不太相信像她這樣一個大明星會有這種舉動:「你很好。」
「他們都在看我。」
「那是因為你漂亮,他們羨慕你。」
侍者走了過來,他們各自點了菜。
秦雪航啜著手中的餐前酒,藉著燈光打量著她。
於靜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直勾勾的盯著桌上雪白的桌布。
在螢幕上的她超脫特立,而在螢幕下的她的本性卻是害羞而且沉默。
雪航愛憐的輕握住她的手:「和我在一起使你很不自在?」
她的臉又紅了:「沒有,只是和你還不是很熟悉,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她囁嚅著坦白。
「你好愛臉紅,從來沒見過哪個女孩像你這麼會臉紅的,好可愛。」他輕笑。
於靜撇撇嘴:「以前我總是因為這樣被人取笑。」
「我不是在取笑你,我覺得你很特別。」雪航認真地:「我在電視上看過你,和你本人並不一樣。」
於靜悄悄地收回自己的手:「我是個演員,演什麼就要像什麼,但在真正的生活中,我只扮演我自己。」
「不會很困難嗎?」他思索著適當的字眼:「我的意思是說——和你的本性不合。」
她燦然微笑:「起先我也以為會很難,可是一旦突破自己的心理阻礙,就變得很簡單了,以前我很膽小,現在反而不會了。」
他著迷的看著她燦爛的笑容,發覺只要把話題移轉到她所熟悉的範圍,她便會脫離她的羞澀和沉默,像個小女孩般的自在地與他談話。
直到他們吃完飯,雪航都巧妙的引導著她說話,沒多久,他們竟像對老朋友般的熟悉了。
「你一定認為我很括噪。」她害羞的將臉藏在咖啡杯後。
雪航輕笑:「才不會!我很喜歡聽你說話,對一個長年在海上只能和自己說話的人來說,可以聽聽別人說話是難得的享受。」
「你們的船不是很大嗎?」
「問題是從事探測的工作不能掉以輕心,誰也沒空理會別人啊!」
於靜的臉上有著深刻的同情:「你不會很寂寞嗎?」
「以前不會,我是這幾年才改從事深海探測船的。以前我待過捕漁船、客輪和油輪,全都是很熱鬧的船。」雪航仔細的向她介紹各種船隻的不同和性質,注意到她像個學生一樣專心。
「你是個很好的傾聽者。」
於靜竟調皮的朝他一笑:「對於一個長年只能聽流言和教訓的演員來說,可以聽聽海洋的聲音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
雪航大笑,驚奇地眨眨眼:「海洋的聲音?你是個詩人呢!」
他們愉快的相視而笑,正準備起身離開——
「Shaki!」
秦雪航一震。
高挑美艷的琳達極其優雅的向他們這一桌走來。
「我們走吧!」他拉著於靜往門口走。
「Shaki,多年不見,你連個招呼都不肯跟我打嗎?」琳達哀怨的聲音令人動容。
雪航冷笑一聲,朝她誇張的行個法國禮:「晚安夫人。」
琳達幽怨的看著他:「我從那麼遠的法國來這裡找你,你就這樣諷刺我?」
「你的中文學得很不好,琳達。」雪航面無表情的看著她:「雪農必然已經警告過你接近我的後果,你的膽子很大。」
「我們不能談談嗎?」她淒然。
「沒有什麼好談的,我還有同伴,失陪了。」
雪航拉著一臉茫然的於靜頭也不回的走出法國餐廳。
「雪航?」於靜試探性的輕輕喚,拉拉他的衣袖。
他朝她苦笑:「對不起!嚇到你了?」
她搖搖頭:「當然沒有,那個女人是誰?你們很熟嗎?」她話才說完便立刻掩住嘴,一臉的歉然:「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秦雪航溫柔的握住她的小手:「她是我法國的遠房表妹,名叫琳達,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你想聽嗎?」
於靜凝視他溫柔的眼,猶豫著輕輕點頭。
雪航替她拉好風衣,挽著她走在人行道上,娓娓地向她傾訴十二年前的一切。
在一個沒有星光的夜晚,他的生命中出現了長久以來的第一個女人。
秦雪農踉蹌的衝進自己的小窩中,將自己拋在床上狠狠的痛哭起來。
她從來不知道言詞可以傷人至此!
更從來不知道那樣傷人的話竟會從寇飛鷹的口中吐出來。
在那一瞬間,她的超然,她的冷漠全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對他拆下了自己的面具,卻得來一個這樣永不會癒合的傷口。
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
她又能安慰自己什麼?
從一開始她便知道飛鷹是個怎麼樣的,而她卻企圖去改變他,用所有的完善的羽毛去裝飾他,甚至連她自己也被那個假像所蒙蔽,輕易的撤下心防。
今天的一切是她自找的吧!
雪農感到無比的刺痛!
當飛鷹放肆的和那個名叫阿紅的女人調情時,她只覺得心在滴血,這並不是她原先估計的情況。
飛鷹是這樣一個人嗎?他對她的想法就只是那樣嗎?
一個演藝界的媽媽桑?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得在乎這一切?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已反客為主,主宰了她的生活和思想?
多麼的可笑!她竟一手創造了一個怪物,前來吞噬她的生活!
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她只是茫然的瞪著天花板,淚水已乾,而心中的傷口卻仍痛得令人發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