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人厚道,顧忌著女子名節,這點讓問愁相當的不以為然。
貞節早就名存實亡了,還顧忌什麼?
可君楚泱卻堅持,凡事等柳嬋媛清醒後再說,畢竟這是何等不名譽的事,她一定不希望讓人知道。
數日後,柳嬋媛服下了問愁調製的丹丸,人已恢復神智,明白他們已知曉內情,果然羞愧地要求他們保密,並且告訴他們,她是在逛廟會時,遇到了毒郎君,被他百般調戲,是夜又潛入房中意欲求歡,她不從,他便向她下了媚藥,她只能被迫含淚受辱。
君楚泱為人仁善,同情她的遭遇,自是應允了她不會告訴任何人。在他的堅持下,問愁也只好不甘願的同意。
柳嬋媛看得出來,問愁是相當倔強的人,一旦答允,到死都不會反悔,而君楚泱就更不用說了,有了他們的承諾,她也就放心了。
待了三、五日,確定她已無恙,君楚泱本欲告辭,但柳家父女為表謝意,強力挽留招待,盛情難卻下,只好又多待了一陣子。
柳氏父女對他們相當禮遇,待之如上賓,成天吃飽睡好,把辛夷的性子都給養懶了。
由柳員外的書房離去後,君楚泱踩著月色,一路緩步回房,腦中一面思慮著柳員外方才對他說的話。
礙於他與問愁的婚約關係,柳員外不好明說,但言談之中已有許婚之意,他已婉轉辭謝,看來此處是不宜久留了,找個機會,得向柳家辭行才是。
何況,問愁待得不太高興。
才剛想著,前頭那抹火紅麗影映入眼簾。她正倚坐在長廊的花彫護欄上,手肘靠在隨意曲起的右腳上,她一向如此,很江湖兒女的坐姿。
見著他,她利落地一個翻身,絳紅艷影已翩然地落在他眼前。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先進房去睡?」他揚手,☆很自然的拂開她些許亂掉的髮絲。
「你還沒回來。」習慣了有他清雅的氣息伴她入夢,沒有他,她睡不著。
「柳員外找我去聊聊。」
「你們聊了些什麼?」不太相信兩個大男人也有話可以聊到這麼晚。
「也沒什麼。」要讓問愁知曉,事情肯定會無法收拾。「走吧,進房去了。」
問愁不動,瞥視著他。「柳嬋媛的身體沒問題了,你答應過我的事呢?」
君楚泱的神色突然困窘起來,淡淡的紅潮泛上耳根。
好一會兒,他微微朝她伸出了手,問愁主動偎靠過去,他雙臂環住纖腰,睇凝她好一會兒,不甚自在的俯下頭輕輕碰了下她的唇。
然而,問愁可不容他輕易打混過去,玉臂圈住他頸項,迎貼上他的唇,索了記狂熱纏吻。
君楚泱氣息微紊,在她火焰般的狂熾燒融下,思緒逐漸恍惚縹緲。
她的唇,是冷的。
他忽然有些明白她喜歡親近他的原因了,她淒冷的靈魂太孤單無依,渴盼著他的溫柔與收容。
這樣的認知令他心頭一陣不捨,擁緊了她,在他有進一步的回應前——
「啊!」一聲嬌呼,驚擾了旖旎似水的溫存,兩人迅速分開。
「打擾你們了,我不知道你們在——」撞見這樣的場面,柳嬋媛也很尷尬,粉撲撲的嬌容染上醉人酡紅。
「知道打擾了還不快滾。」問愁冷蔑一哼,連看她一眼也懶。
「別這麼說話,問愁!」君楚泱輕喝,表情也有些不自然。「呃……柳姑娘別介意,她就這性子。」
「無妨的。」不愧是大家閨秀,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婉約嫻雅的風範。
經過這些時日的調養,柳嬋媛氣色好上很多,平添了幾分紅潤嫵媚,也是少見的美人胚子。
事實上,能讓毒郎君看上的女子,姿色是差不到哪裡去的。
來回瞥了他們一眼,聽他們一來一去,問愁不爽地轉身就往房裡去。
「問愁——」正欲追上,他停住步伐回身。「柳姑娘有事?」
「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忙,但是不急,你忙你的。」
「那我明兒個過去好了,抱歉先失陪了。」說完,他隨後追著進房。
「問愁——」君楚泱喚道。
她不吭聲,丹唇抿得死緊。
「又怎麼了?告訴我好不好?別悶在心裡。」君楚泱移近她,柔聲輕問。
「我討厭她!」
君楚泱微愕。「為什麼?」
問愁雖對人冷漠,但從不會無故地以尖銳的態度去對待別人,除非有特別因素。
「虛偽、矯情、無恥!」她撇唇,鄙視地哼道。
君楚泱不苟同的蹙眉。「怎麼這麼說人家?」
「難道不是?你比我更清楚那媚藥存在她體內多久——兩年了!一次、 兩次還說得過去,但是兩年了,兩年足夠逼瘋一名聖女,她如果真不想受辱,早就與毒郎君同歸於盡了,就像我那樣!她根本就不像自己所說的那麼清高貞烈,否則為什麼兩年來絕口不提?分明自己也縱容毒郎君的所做所為,並且享受得很!」
「問愁,你這樣說對她並不公平,每個人處理事情的方式都不一樣,不是人人都如你一般,有玉石俱焚的勇氣,她只是一介軟弱女子,遇到這種事,你要她怎麼辦?要真說出去,她的人生就毀了。她不過是怯懦膽小些罷了,你不該再拿這種話來傷害她。」
結論是,他不相信她!
她莫問愁終於體會到,什麼叫「生氣」!
「你品性高潔,當然不會往那些地方想,但事實就是如此!你不信便罷,我不想再多說。」嘔氣地撇開頭,直接鑽入被窩,不再多言一句。
但是才剛躺下,她就後悔了,沒了他的懷抱與沈穩心跳相伴,她根本無法入睡。
不該嘔氣的,她少不了他啊!
寧死不屈的烈性,一遇著他全化為烏有,她悄悄回過身,瞥向倚在窗邊的他。
君楚泱心頭了悟,移步上前,在另一方空寂的床位躺下,將她輕擁入懷。「睡吧!」
她滿足地在心底吁歎,攀住她所渴望的溫柔,垂下眼皮。
問愁真像個孩子,沒他在身邊就睡不好。
再這樣下去,他好擔心,萬一哪天,他再也無法陪伴她時,她該怎麼辦呢?
曾幾何時,空靈的心開始有了牽掛,只因為她——這名令人愁慮的女子啊!
第六章
君楚泱都已經在盤算,該怎麼辭行比較不失禮了,可是情況仍是小小的脫離了掌控。
隔天,君楚泱依約前去,柳嬋媛告訴他,經過這場病之後,她領悟到世事無常,想把握有限生命去做些有意義的事,她想習醫,如他一般濟世救人,希望他能當她的啟蒙師父。
畢竟這是好事,君楚泱無法推辭,只好暫允,離開的事,也就這樣耽擱下來了。
也因為這樣,與柳嬋媛共處的機會多了,陪在問愁身邊的時間也少了。但是無論如何,他每晚總不忘問愁在候著他,只有在他懷中最溫暖的角落,她才能安穩入眠。
為了這事,問愁跟他鬧了好幾次脾氣,說柳嬋媛是假公濟私,藉習醫之名,行色誘之實。
他不願相信。
一直以來,他秉信人性真與善的一面,從不欲往不堪的方向想,只當是問愁對柳姑娘偏見太深。
這一天,他正在教柳嬋媛辨視藥草——
「君公子,這是什麼藥啊?」
君楚泱看了下,答道:「合歡樹的樹皮,具有鎮痛、強身的藥效,一般腰痛或關節酸痛者,常以此入藥。」
「那,又為何喚作『合歡』呢?」
「那是因為合歡樹的葉柄有若羽狀,兩側規則對生,到夜間,葉與葉會合併在一起。夏天時,小枝前端會結出紅色散狀花形,於傍晚開花,亦具有觀賞作用。」
柳嬋媛見他只是一本正經地解說,壓根兒聽不懂她的暗示,不免有些洩氣。
「那——這個呢?」
「庭柳,因狀若柳葉而有此名。感染風寒時,可供清血砝熱之效。」
「庭柳、庭柳,有人會將柳栽於庭中,可,會有人栽柳於心嗎?」
這不是暗示,簡直就是明示了。
君楚泱停住動作,怔然相視。
「對不起,我不該——」柳嬋媛背過身,悲屈地垂首,不再多說。
他要是夠聰明,就該到此為止,別再多問,可——他終究於心不忍。
「柳姑娘有話不妨直說。」
「我只是——覺得自己一身污穢,往後,還有誰肯要我?」
「姑娘不該妄自菲薄,各人都有各人獨一無二的好,遲早有一天,你也會遇到屬於你的知心人。」
「那——」她仰起荏弱堪憐的淚眸。「你會嫌棄我嗎?」
君楚泱沒深想,只是本能地道:「大夫對病人,無所謂嫌不嫌棄。」
「我早就不是病人了,我——」柳嬋媛衝動地上前,想將埋藏心中的戀慕一吐為快,誰知不經意的勾著椅腳,整個人朝他撲跌,他沒細想,直覺地伸手接住她,軟玉溫香落滿懷。
靠臥其中,酸楚的依戀感揪緊了她的心。
這懷抱——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冀盼啊!這麼好的男人,為什麼不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