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村是州低著頭,表情是難得的不馴。「奶奶反對我娶紗紗,除了形象的問題,更因為這足一樁沒有利益的婚姻吧?」
藉由聯姻來融合、擴展雙方勢力,是上流社會對於兒孫婚事的第一考量。高村是州是家族間新一代的最高領袖,多年來身價居高不下,多少王孫貴族想將女兒嫁給他,家族間更篤定他的婚事,將能把高村家的聲望權勢推展到另一高峰,怎麼可能接受他娶一個帶不來任何財產利益的自家人?更何況紗紗也有相同的任務!
「既然你都知道,何必還有佔有小紗紗的念頭?徒然讓你自己失望罷了。」老奶奶冷漠地說。這是命運。生長在名門,享有富足的物質生活受世上人欣羨,心靈方面卻必須忍受許多的不自由。
「我要知道原因。」高村是州今天要弄清楚所有疑惑、不解。「奶奶將紗紗訓練得如此不凡的原因。」
「我要她嫁入時庭家。」老奶奶也不迴避,直截了當說道。
這個答案高村是州早推論出來,如今親耳聽老奶奶說,仍抑不住心中湧出的醋意!他不客氣地又問:「只是為了與時庭家言和,還是為了一圓奶奶年少未完的夢?」
「小州果然調查過我這老太婆不可告人的往事……」老奶奶逞強微笑,笑容中有再多象徵莊嚴;智慧的皺紋也掩飾不住的苦澀。
高村是州不覺放緩語氣,「但是真相只有在奶奶這裡。」
五、六十年前的風氣比現在保守許多,當時老奶奶釀成的事端可謂莫大的醜聞,因三大家族的同時干涉、掩護而未被披露,如今事情的原委已無法查知。高村是州經由許多細瑣的資料,拼湊出來的情節是,年輕的老奶奶是貴族間的異類,叛逆、乖戾地拒絕任何束縛;當初為她煩惱得不知白了多少頭髮、生了多少重病的先祖們,絕料不到她現在是遵循所有傳統禮教的高村家的精神支柱。
高村是州只知道,老奶奶自幼由家人作主,與高村家訂了親,但她卻因一連串的因緣巧合戀上時庭家的掌門人;她不顧一切地想與對方相守,對方卻未曾回應與她相同的真情,她因而負氣嫁入高村家。然而相思難了,已為人婦的她,多次不顧兩家為誓不往來的死對頭,想盡辦法與對方見上一面;並且在對方為利益而結合的婚禮上大鬧……終於惹得高村是州的外曾祖父當場氣絕身亡。懊悔不已的老奶奶,於父親的喪禮後自刎以謝罪,奇跡似地獲救,腕上傷痕未癒合的期間誰也不願看見;之後,她絕口不提往事,留在高村家,善盡為人媳的責任。
問題是,為什麼是紗紗?事經這麼多年,即使老奶奶內心深處,對時庭家依舊無法忘情……家族間的女孩子都可以擔任求和的人選,為什麼她要在二十二年內訪遍各地育幼院,特意擇中紗紗,特意栽培她……
「是個夢嗎?」老奶奶仰起頭駐望。儘管再怎麼不願流淚,她已經無法藏住眸中滾動的水光。「也許真是個夢吧。不過這個夢主要牽繫的不是我這老太婆和時庭家……而是牽繫著奶奶,和奶奶這輩子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的親人……希紗子……她是幾十年前便被瓦解的殺手集團中的一員,沒有心、沒有愛,是成為殺手的首要條件,但她不可救藥地和奶奶愛上同一個人。我們勾心鬥角,用盡手段打擊對方,我們比誰愛時庭多、比誰才匹配得上時庭……當我們發現時庭誰也不要時,我們先是氣憤地指責對方,狠狠地打上一架,再灌得酩酊大醉,抱在一起痛哭……然後,她要我認命,認命今生不能成為時庭的人,不能為他生下子嗣……沒關係,她說,她仍堅持要讓未來子孫流著時庭家的血液。她提議讓我們繼續敵對,看誰先完成這個夢想。」
「紗紗是她的孫女?」
老奶奶點點頭,抹淚,吸了吸鼻,「希紗子的家世,注定她一生必須在黑社會裡打轉,加上她為了愛背叛組織,之後的日子,她不可能過得好,而我的背景,也逼使我們失去聯繫。等我再打聽到她的消息,她已經罹患不治之症死去,留下一名獨子。當時那孩子有人照顧著。我不便插手。誰知多年後再探望他的情況,他和愛人已經在一場械鬥中死得不明不白,年幼的小女嬰也不知淪落何方……奶奶費了一番心力,才找到小紗紗……」老奶奶忍不住掩面哭泣。許久,止住淚,不再抽咽後,她又說:「一大把年紀了,說什麼人事無常實在可笑……但奶奶不得不說,癡傻,盲目的愛太苦了……」
「奶奶……」老奶奶的苦楚,及想將紗紗嫁入時庭家的緣由高村是州已經瞭解……但是……「但是,奶奶,不能因為這樣,我們便任由時庭凌人將紗紗扣在手裡!」難道紗紗被時庭凌人吃了也沒關係?
老奶奶垂莉思量。她知道多情太苦,是在她極力爭取之後;但是,這代表她有權利剝奪兒孫爭取真愛的自由?她搖搖頭,歎了口氣。
「小州,你去把小紗紗帶回來吧!」
「好的,奶奶。」高村是州聽得出奶奶話中其他的涵意!只要他能得到紗紗的心……屆時絕不會再有什麼利益聯姻!
「等一下。」老奶奶喚住步出大門的高村是州。「都是你,害我這個醫生交代情緒不能有太大起伏的老太婆流了一大缸眼淚!傳令下去,未來一個禮拜,餐餐我都要見到納豆!」
「奶奶!」高村是州最討厭吃納豆了……
「她人呢?」時庭凌人一下直升機便問。
雖然高村紗紗應該不會再擅自離島,但他仍要大石憲留在島上。留意她的一舉一動。而大石憲對於他這個問題早有所準備。「在廚房。」
時庭凌人步入電梯,英眉扭了一下,「好端端的,她跑去廚房做什麼?」
「也許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吧。」大石憲答。「需要我去叫她來見你嗎?」
「不用。」跨出電梯,來到殿堂,沒有其他問題,大石憲離開去做自己的事,時庭凌人坐下幾秒,又站了起來,走沒兩步,又坐下。
不是心浮氣躁,但就是有些不對勁。他不是會迴避問題的人,所以他坦然承認問題出在高村紗紗。
她的行為模式他已經可以掌握,因此他自然瞭解這在那個吻不會改變什麼。他不會無聊到追問她他現在的重要性超越高村是州了沒,學學她的思考邏輯,她不過是與他生命中達到熱吻階段的女人們處於相同地位……
他處事冷然絕情,但不至於視女人為玩物。女人很賞心悅目。還可以怡情養性,不過高村紗紗做不到這點!
他霍地又站起,遠遠的有腳步聲傳來,他走向前牆,單手插入西裝褲袋,站立的模樣極富傲岸的架式;他佯裝欣賞牆上一幅仕女版圖。
腳步聲停止在他的身後,他等待來人出聲,但等了兩三分鐘,只等到一片靜默。結果還是他沉不住氣地轉過身,表情沉穩,心底卻嘔得很。
「嗨,我看你賞畫賞得很專心,不敢打擾你。」大廳很靜,高村紗紗輕輕開口,嗓音清脆得像一串流暢的鋼琴樂音。
時庭凌人勾了下唇角,很想說,他巴不得她的打擾,看她有何反應。但是他選擇維持一身酷酷的色彩。
「有什麼事?」
「喏。」高村紗紗手上捧著精巧的漆盤,盤中有兩個日式糕點。「我拜師學藝的第一天做好的第一樣東西,聽說你回來了,趕緊拿來請你嘗嘗。」
時庭凌人拿起其中一個、這是大石憲所謂的驚喜?很不巧的他還真的有那麼一點點開心。但他沒有表現出來。將手上糕點上下左右看了一下,他漠然地問:「這是什麼?」
「櫻餅呀。」糯米皮包紅豆沙,再用櫻葉捲起來。樣子和材料都很實在。「有什麼問題嗎?」
單獨看是沒什麼問題,可是和他記憶中精緻、圓潤的形狀一比便差多了。「你看到這樣的東西,會有品嚐的慾望嗎?」
高村紗紗看著他,「你沒有嗎?」
「這片葉子可以吃嗎?」時庭凌人以吹毛求疵的挑剔口吻問:「糯米是你擀的?豆沙也是你親手搗的?」
「嗯。從最基本的材料跟著管家夫人有樣學樣。」高村紗紗臉上一直有著甜甜的笑,不因被批評而不高興。「怎麼,你不吃櫻葉的嗎?」
「我……」其實他很想一口吞了那兩個糕點。反正這種東西味道就是那樣,形狀差些應該沒什麼關係;何況這是她特地做給他的……耶……!「你幹什麼?」
突地,高村紗紗將他手上及盤裡的櫻餅丟進垃圾筒裡!
「經你一說,我也覺得這東西做得不好,不要吃了。」見他表情瞬間給成冰,她疑惑地問:「怎麼了?你氣我太暴殮天物?」她急忙彎腰伸手進垃圾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