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瓔珞?」
從小就窮得三餐不繼的雲子珞,連一件衣服都得一穿再穿、一補又補,怎會知道瓔珞是什麼東西?更遑論見過了。
她好奇的打開錦盒,一條湛藍如海般的珠玉項鏈靜靜的躺在雪白的錦緞上,耀眼的光澤讓她登時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看到它,第一個念頭就想到了你。」夏雋懷淺淺笑著,喜歡極了她驚喜時雙眼發亮的模樣。「而且它跟你的名字一樣,都有個『珞』字。」
「好美……」雲子珞驚歎著。
雲子珞不知道夏雋懷送她瓔珞究竟有什麼涵義,但是卻深為他所說的那句「看到它,第一個念頭就想到了你」所感動。
「謝謝夏大哥!」雲子珞倏然抬頭,朝夏雋懷綻出一抹甜美的笑靨。
這個美麗的笑容毫無預兆的直撞進他心坎,讓夏雋懷的心臟猛然緊抽。
珞兒……好美!
什麼時候雲子珞竟然不知不覺長大了?!
才短短一年,雲子珞竟從一個稚氣的女孩兒,變成一個清麗脫俗的姑娘了,猶如枝頭含苞待放的蓓蕾,變化之大不禁讓夏雋懷詫異。
雙眼愣愣的凝望著雲子珞,怎麼也移不開視線,心底彷彿有一條無名之弦被觸動了。
「我會一輩子都好好珍藏著它。」至死方休!雲子珞在心底補上一句。「就算將來珞兒成親、有了孩子,我還是會一直保存著,讓它世世代代傳下去。」她認真而又慎重地說道。
「你喜歡就好。」夏雋懷只能僵硬的勉強扯了下嘴角,心底的那份喜悅倏然消失無蹤。
他的珞兒將來終有一天會離開他身邊,跟某一個她深愛的男人成親、有孩子?
從珞兒逐漸長大、益發成熟美麗之後,他就越來越不願意去想這個問題。
心裡那種無以名狀的慌與亂讓他拒絕去面對事實,他寧可一天一天的告訴自己,珞兒永遠是他的珞兒,也始終會是愛賴在他身邊撒嬌的小女孩。
對!他的珞兒還小,還不到談那種事的年紀。
是的!還早,他的珞兒會留在他的身邊很久、很久、很久……
* * *
三年後
「淵兒,站住!」
一個氣急敗壞的嬌俏聲音,自夏氏私塾的前廊響起。
「抓不到、抓不到!」孩童頑皮嘲弄的聲音跟急促的奔跑聲也跟著響起。
書房內的夏雋懷雙眼專注在一本經籍上,聽著窗外傳來的追逐與吆喝聲,俊逸的臉龐不禁綻出一抹笑意。
「少爺……你不出去看看嗎?」一旁抹著桌子的墨小雨不時起身探向窗外,擔憂的試探道。
夏雋懷好整以暇的抬眼看向窗外,俊臉上絲毫不見擔憂。
「珞兒會有她的辦法。」
窗外驀然傳來的一聲怒吼,讓夏雋懷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雖然這個月才剛滿十八歲的珞兒初接下書法夫子的大任,但是他相信依她的聰明慧黠,這點難題絕難不倒她的!
珞兒果真會有辦法嗎?
墨小雨看著窗外來回追逐的一大一小身影,不禁擔憂起來。
來到這私塾裡做事已經快四年了,雲子珞的脾氣她是懂的,雖然在少爺有心的栽培下,雲子珞滿懷一身的才學,但是論起脾氣、個性,可跟她當初進塾裡來的時候一樣,十足的軟柿子!
過了一個新年,塾裡來了不少新的童生,其中不乏許多慕著夏雋懷之名而來的官紳士商的孩子。
這些年僅不過七、八歲的孩子因生長富貴家庭,備受寵溺,因而養就出一身驕貴之氣,入學都不及一旬,禮貌、規矩自是還當琢磨、調教。
尤其從今年這批童生開始,夏雋懷開始將書法這門課交給雲子珞來教。
說起雲子珞寫的一手漂亮的好字,是遠近文人、名家都稱讚的,尤其是當時崇尚模擬之風,因此書法寫來大都大同小異。
但是雲子珞非但獨創出個人的行書風格,在氣勢與意境上皆更上一層,尤是字間若盈還虛、飄逸靈活之氣更是令見過之人皆驚異稱奇的。
只是,這古今天下從沒聽說過夫子是女人的——而且還是一個根本不滿二十的女子!
許多童生一見到她莫不驚訝得張口結舌,又叫又鬧的不服雲子珞的教導。
「可是,這已經是這個月以來不知第幾回了哪!」墨小雨跟雲子珞情同姐妹,自然想說動少爺去助她一臂之力。
夏雋懷含著笑,仍是不發一語,也不見他有任何插手幫忙的打算。
「少爺!你真覺得讓珞兒去授課妥當嗎?自古以來女子……」
「無才便是德!」夏雋懷替她接下去道。
「對啊!我姨娘都是這麼說的。」墨小雨一個勁的猛點頭。
「珞兒不一樣,若是讓她當個尋常女子,那就是埋沒她了。」夏雋懷不做批評,只是輕描淡寫的說道。
這些她當然知道!
跟雲子珞朝夕相處這麼多年,墨小雨當然知道珞兒天資聰穎、悟性極高,所讀經書史借必定過目不忘,又有寫得一手漂亮毛筆字的天分。
可是,就算珞兒再有才氣,讓她當夫子實在不像個樣!她從沒見過有哪個夫子是成天追著學生跑的。
「這個我知道,可是,我看三天兩頭追著孩子跑也總不是個辦法。」墨小雨又歎了口氣。
就在墨小雨唉聲連連之際,窗外突然傳來的聲音倒叫她陡然一怔,跑到窗邊一看,只見孩子全被珞兒叫到廊上,整齊的排成一列。
「你們認為我不像個夫子對嗎?」雲子珞在一排面露輕鄙之色的孩子面前,來回的踱著。
「沒錯!天底下哪有夫子是女人的,我爹說女人不是小婢就是當妾的。」方纔那名喚做淵兒的孩童仰著下巴,傲然的說道。
「難道你娘就不是女人嗎?」雲子珞巧妙地反問他。
「那……那不一樣!我娘出身名門,地位是何等尊貴,怎能拿來跟你這一般鄙俗之輩相論。」顧人淵漲紅著臉,逞強的辯道。
「普天之下,只有男人、女人的分別,沒有所謂高尚、鄙俗之分,這是你們來到私塾要學的第一個學問。」雲子珞以少見的嚴厲口吻訓斥道。
「你這個女人根本不配做夫子,我要讓我爹來撤掉你。」
「對!我們不要一個女人來當我們的夫子……」
一時之間,十幾個孩童的叫囂聲此起彼落,場面頓時又亂成一片。
站在窗邊的墨小雨搖搖頭歎了口氣,無可奈何的轉身繼續抹起桌椅。
唉!這些仗勢欺人的小鬼!
* * *
為了不讓鼎力支持她的夏雋懷失望,雲子珞今日一早仍舊來到授書堂。
一群童生見雲子珞出現,馬上就是一陣嘩然。
經過昨日的一番刻意作對與搗亂,他們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沒有被他們給嚇跑。
「你怎麼又來了?難道你不怕我告訴我爹嗎?他可是堂堂的禮部尚書,你要敢惹惱了他,可是要殺頭的。」顧人淵有模有樣的學起官僚的腔勢,對她威赫道。
「對啊!女人就該去廚房,而不是出現在這裡。」另一個童生見狀,也跟著瞎起哄。
雲子珞反覆做了幾次深呼吸,很快拿起桌上一本習字範本翻著,藉以轉移滿腹的怒氣。
「拿出習字薄。」她忍著氣道。
「我們不讓一個女人做夫子!」眾生齊聲的嚷著。
「大丈夫豈有屈居女人之下的道理?再說我可是堂堂尚書的兒子,更不能這麼被屈辱。」顧人淵又在一旁倨傲的張揚自己顯赫的身份。
這句話說完,眾生遽然爆出一陣熱烈的掌聲,稱妤聲此起彼落。
雲子珞緊抿著唇,一言不發的看著所有的童生當著她面,肆無忌憚的吵著。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反對,我還是會在你背後,支持著你!
雲子珞心底幾乎潰堤的鬥志,在思及夏雋懷曾對她說過的這句話後,頓時又熊熊燃燒起來。
夏大哥寧可賭上整個夏氏私塾的聲名,仍力保她在這塾裡授書,說什麼她都不能讓他失望,她得力圖振作才行。
她決不認輸為了夏雋懷!
終於她忍無可忍的用力將書一拋,碰然的一聲巨響,倒是將滿室幾乎吵翻天的童生給嚇了一大跳。
「你們不要我教是嗎?」
雲子珞的心底是激憤不已,然而自口中吐出的聲音卻是異常的冷靜。
「沒錯!我們要夏夫子教。」顧人淵得意的仰起下巴,睥睨的看著她。
「對!夏夫子教……」
登時眾童生七嘴八舌的附和,小小的授書堂內又是一陣嘩然。
雲子珞久久一言不發,清麗的臉龐平靜得看不出一絲波動的情緒。
早已站立窗邊多時的夏雋懷見狀,不禁狐疑的挑起一道濃眉。
「我可以答應不再做你們的書法夫子。」
雲子珞突如其來的這句話,倏然一舉壓下滿室吵鬧的喧嚷聲。
「什麼?」顧人淵聞言耳朵立即豎得直直的,只怕是自己聽錯了。「你是說真的?」
「沒錯!」
得到雲子珞肯定的保證,一抹笑浮上了顧人淵稚氣的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