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仍是她記憶中那個完美無瑕的長子形象,從談吐、禮儀、坐姿、穿著,每一吋都無懈可擊。
「母親。」章柏優雅地放下瓷杯,淡淡一笑。「愛德告訴我,最近妳一直在找我,請問有什麼事需要我效勞嗎?」
道森女士先望向他身後那扇長窗,窗上的倒影是一個看不出實際年齡的貴婦,儀態與持杯的姿勢都與兒子相仿,金黃色的發挽成髻,端莊地盤在後腦,精緻妝點的五官僅有一些細微的紋路。
這樣一幅母子對坐品茶的景象,溫馨祥和得足以當任何一本雜誌的封面,只有在座的兩人知道,他們心靈上的距離相隔多遠。
道森夫人垂下睫毛,望著杯中晃漾的茶水。
「事實上……最近確實發生了一些事,我急需聽詢某個人的意見,第一個想到的對象是你。」
「自然的。」兒子的語調裡帶著淡淡嘲諷。
道森夫人欲言又止了幾次。
「柏特,是查爾斯的事……」
「查爾斯的什麼事?」他的神色平靜,彷彿一點也不意外。
「查爾斯已經失蹤了好幾個星期,現在據說連警方都在找他。柏特,你一定要幫我找到查爾斯,在一切太晚之前。」道森夫人放下瓷杯,露出一絲急切之色。
「太晚?您是指對什麼事情而言太晚?」他禮貌地問。
「當然是在警察找到他以前!」道森女士擔憂地按住胸口。「他們的說法翻來覆去,一開始只告訴我警方將他視為重要證人,必須找到他,後來又改口說……說他犯了罪,他們打算通緝他!天哪,這會是多大的醜聞啊!」
「道森家當然不能容忍醜聞發生。」
「我知道一定是你運用了影響力,這個新聞才沒有在社交圈蔓延開來,但是我實在太為查爾斯擔心了。」道森女士懇求地望著他。「柏特,他是你的弟弟,你會幫助他的吧?」
章柏言突然覺得非常的疲憊。
眾人不願告訴他母親太多細節,是因為大家都相信她一旦知道查爾斯的罪有可能被判死刑時,必定會竭盡所能的幫助查爾斯逃逸。
但是她的兒子不只一個!她也是他章柏言的母親,她也應該要保護他。
長腿從膝上放回地面,他淡淡一笑。
「妳知道警方為什麼要抓查爾斯嗎?」
「警察來找我訪談的時候,語焉不詳的;愛德說他犯了殺人罪,可是我想,這一定是誤會。查爾斯這輩子都是循規蹈矩的孩子,頂多是大學時期被搜到抽大麻,有點小紀錄而已……但是年少輕狂的時候,哪一個年輕人沒抽過大麻呢?」她急切地道。
「他們沒有開玩笑,查爾斯確實殺了人。」章柏言平穩地直視母親。「事實上,他已經殺了七個人,下一個想殺的人是我。」
「不!這不是真的!」道森女士倒抽一口寒氣。
「所以我骨折的右手和肩膀上的槍傷都是幻覺?」他冷冷嘲諷。
「柏特,你知道查爾斯有多羞怯內向,他連一隻小鳥都不忍心傷害,怎麼可能會去殺人呢?」道森女士慌亂地說。「你親眼看到是他開的槍嗎?」
「當時已經是深夜了,他等在公司停車場的出口,一個攝影機照不到的死角。只有查爾斯這麼瞭解公司的地形,知道我的車停在哪裡,每天幾點離開公司。」
「但是那也不能證明就是他啊!章氏總公司有數百名員工,任何人都有可能知道這些事。」
「他跳到我的車子前把我攔下來,衣服是當天查爾斯穿的衣服,公事包是查爾斯慣拿的公事包,連聲音都是查爾斯的聲音!妳以為我會在半夜的路上,隨便搖下車窗,和一個攔路的陌生人說話嗎?」
「然後……他……對你開槍?」道森女士的脖子像被人掐住。
「他猝不及防的出手,用公事包將我打昏,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肩膀上多一個血洞,車子的油門被木棒卡住,正以時速八十公里衝向一棟磚造建築物,再接下來就是我已經躺在醫院裡,所有人都告訴我我的命有多大,才能從槍擊和車禍中活下來。」他嘲諷地道。「或者,這對妳來說完全不重要?」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道森女士喃喃地道。「他為什麼要殺你呢?你們兩個雖然不親近,但是他完全沒有理由殺你!」
「這個妳就得問查爾斯了。」他欠了欠身站起來。「如果妳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得先離開了,稍晚還有一場記者會需要主持。」
「柏特,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我不可能錯看查爾斯錯到這麼離譜。」道森女士懇求地拉住他的手。「求求你,你一定要趕在警方之前找到他,我相信查爾斯一定有一個完美的解釋。」
「妳何不乾脆要求我自殺,省了查爾斯一頓工夫?」
他冷酷的視線讓他母親一縮,道森女士痛苦地閉上眼睛。
「我知道你一定認為我是個糟透了的母親……」
「無妨,因為我也是一個糟透了的兒子。」他的語氣轉為自嘲。「幸運的是,我的兒子有一個美麗溫柔的母親,他不會像他的父親一樣不通人情。」
道森女士倏然睜開眼睛。「你、你有一個兒子?」
「我甚至結過婚,雖然很短暫。但,是的,那樁婚姻讓我擁有了一個兒子。」在母親能說任何話之前,他舉起修長的食指阻止,「不必覺得愧疚,因為我也是最近才見過我的兒子。看來這是家族傳遺,我們都不知道怎麼當個令子女滿意的父母。」
「你從來和我不親近……你總是只聽你父親的話……我無法靠近你……」道森女士的語音極為微弱。
「是的,所以我說了,妳不必覺得愧疚,因為我本身就不是一個好兒子。」
離開前,他在喝茶室的門口站住,卻不轉身。
「但是,我雖然不是一個好兒子,卻仍然是妳的兒子,希望妳有空也能考慮一下我的福祉──關於查爾斯的事,請恕我無能為力。」
他無聲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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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柏言透過私人通道和電梯直接上達總部八十七樓,一打開自己的辦公室門,幾條人影團團地圍過來。
「柏特,你跑到哪裡去了?司機送你到醫院拆完石膏,你卻自己把車子給開走了,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沒有任何人聯絡得上,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愛德似要一口氣把煎熬了數小時的悶氣吐出來一般。
「我不是三歲小孩,我知道如何照顧自己。」章柏言簡短地說。「記者會幾點開始?」
「八點半。」他的執行秘書莎拉擠進最前線。「今天晚上公關部先安排了一場宴請股東的餐會,明天才是記者會。這兩天都邀請了媒體到場,因為您消失了一段時間,預計應該會有不少媒體出席。」
「還有一個小時,我到後面換件衣服,你們出去等我。」他看一下腕表。
辦公室後方有一間套房供他加班休息用,章柏言鮮少在公司過夜,但是會掛幾套正式西裝在裡面,以備不時之需。
愛德對其他人點點頭,悄步跟在他身後一起進入私人套房。
「你還有什麼事嗎?」章柏言一回身關門就看到他。
他的面部線條緊繃,口氣僵直。無論剛才到哪裡去,心情必然欠佳。愛德想起在紐澤西那個笑容可掬的青年,突然覺得有點懷念。
「我能請問你上哪兒去了嗎?只是單純好奇而已。」
「見我母親。」章柏言看他一眼,終於回答。
「你沒有跟她說什麼不應該說的話吧?」愛德登時憂心忡忡。
「怎麼了?我只離開快兩個月,突然之間我變成一個連說話都需要個別指導的低能兒?」他譏嘲道。
「我只是想……」
「我完全知道如何應付我母親,謝謝你!」章柏言不欲再多說下去。
愛德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半晌,章柏言抹了下臉,低聲呢喃了不知道什麼話。
「你的手機借我。」他抬起頭望向律師。
愛德從口袋裡掏出一支折迭機遞給他。
鈴聲響了兩下便被接起來。
「哈囉?」他母親的招呼裡含著幾不可見的鼻音。
「我是柏特。」頓了一頓,他才開口。「關於剛才的事……如果警方真的找到查爾斯,我答應資助他一切必要的法律援助,這是我的底限。」
對端沒有立刻應答,一陣不穩的呼吸聲隱約傳過來。
「……那就夠了,謝謝你。」鼻音比剛才更明顯了。
「妳仍然相信查爾斯是無辜的,對嗎?」他低沉地問。
倘若換成趙紫綬,她必然也會像只凶悍的母虎,極力捍衛自己的兒子。
Hell,不用趙紫綬,若是今天有人告訴他戴倫是個殺人犯,他包準替寶貝兒子請最昂貴的律師跟對方周旋到底。
無論孩子做了多大的錯事,仍然是自己身體分出來的一部分骨血,這就是為人父母者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