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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謝璃

  「你好像摔得不輕,站得起來嗎?」他不以為然地瞪著躁動的她,轉身走出廚房。

  「我可以走,你別碰我——」她驚慌地擊拍他的裸胸,不顧一切激烈地扭動己轉為麻痛的身軀。他疑惑不己,他並非第一次接觸她,為何似被登徒子冒犯一樣反應強烈?任她躺在廚房自行起身才叫不失禮嗎?

  「成揚飛,你在搞什麼?她是誰?」

  尖昂的嗓音從二樓樓梯口飆過來。她意識到了什麼,趁他不備之際,滾下他的懷抱,忍著不適,在沙發間沖衝撞撞後爬回到房裡。

  隔著門板,她聽到了女人的嬌喝怨責,樓梯上上下下的奔跑足音,以及房門劇烈的關碰迴響;接著,一樓大門被重重闔上,車庫傳來引擎發動聲。有人離開了,當然,那人不會是成揚飛,他從頭到尾沒有說過半句話。

  在黑暗中,她眨眨眼——她闖禍了,她果然是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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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拿出備用鑰匙,插進雕花鐵門的鎖孔,左轉右轉也聽不見「喀喇」的聲響,背後忽然有手指敲兩下她的右肩。

  「我來吧!鎖孔有些生繡了,要用點技巧才能打開。」

  她狐疑地望向穿著空姐制服、手拿蛋糕盒的高挑女人。女人隨手拿過她的鑰匙,姿態隨和大方,但免不了打量了她好幾眼,眼神裡的不解程度與她相當。

  依著制服女人對開門的熟稔程度和她的第六感判斷,這女人和成揚飛關係匪淺,當然,絕不會是手足親人那一類的。

  「我沒見過你,你是揚飛的——」兩人並行走在花園石徑上,女人反客為主詢問,但語氣極為溫和,和前天夜晚出現在屋裡的女人差異極大,溫言傾思的神態閃過一抹熟悉感。

  好感在剎那間興起,對陌生人的排拒大減,她微笑了,對著眼前面目清麗的女人,她想了個沒有後遺症的回答,「我是他的遠房親戚,在台北唸書,臨時沒地方住,暫時在這待一陣子。」

  這個答案不具任何破壞性,女人很快的釋然,笑得更由衷。「我沒聽他提過,他從不說他家人的事,待會你得好好告訴我。」

  「嗄?」她楞然。

  女人親熱地拉著她走進客廳,對著廚房揚聲喊:「張嫂,張嫂——」

  張嫂端出一盤菜,布上桌後,堆滿笑,「鍾小姐,您來得真快。照您吩咐的,我做了六樣大菜,都是成醫師喜歡的,他還不知道呢!咦,方楠,你今晚沒家教啊?」

  她趕緊點頭,正要溜進臥房,女人又拉住她,「你叫方楠啊?我叫鍾怡,今晚一道吃吧!今天可是揚飛生日呢!他很不愛搞這些,是我看到他護照才發現他生日的,特地趕回來幫他慶生。你是他的親人,知不知道他有哪些家族趣事?」

  這可糟了!她開啟了一個尾大不掉的謊言。張嫂正自起疑,她眨了兩下眼,很快地在身側悄悄擺手示意,張嫂領會,咧嘴笑道:「鍾小姐,先讓方楠換件衣服吧!你進來嘗嘗我煮的佛跳牆功力如何。」

  「噢!說得也是。」鍾怡注意力成功地被轉移,跟著進了廚房。她急忙閃進房裡,懊惱得直跺腳。

  她該留在圖書館準備期中考的,一念之差,惹了個不大不小的麻煩。鍾怡雖討喜,她卻無心應付對方,她得謹守分際,不再出房門一步。

  她將考試用書攤開桌前,將心思收回,投注在字裡行間裡。平時家教佔用了太多溫習時間,她每分每秒都得把握。

  專注不到十分鐘,有人敲了門,她哀歎口氣,對著門喊:「請進。」

  鍾怡大方的走進來,神色愉悅中帶著層層心思,彎腰看了眼桌上的書,禮貌地問:「我不會打擾你吧?」

  「不——不會。」她能說會嗎?

  「方楠,我一見你就對你有好感,我說話坦白,你不會介意吧?」鍾恰握住她的手,白皙的手掌綿軟,淡淡的清香飄漾在肌膚上。

  「不會。」她笑著搖頭,暗自祈禱這場對話五分鐘之內能結束。

  「你可能不知道,我和揚飛認識不到半年,可是,我們是很親密的,我——很把他放在心上的。」鍾怡眼波耀采,濃濃的情思不言可喻。

  「看得出來。」她不自在地搭腔,心裡想的是——我很同情你,愛上那個不安於室的男人不是一件好事吧?

  「他對我不是不好,就是——」鍾怡欲言又止,尋思該如何精準的形容。

  「就是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他是否一樣愛你。」她忍不住續尾。她沒談過戀愛,但是她生命中最親愛的人談戀愛時就是這番模樣。

  「對極了!我想的就是這樣。」鍾怡如碰到知己般興奮,接著壓低嗓音:「我很清楚,不會只有我一個人喜歡他。我的工作時間很不定,常飛國外,管不到他;張嫂每天傍晚就離開了。你這陣子住在這,有沒有發現——別的女人來過家裡?」

  她頓時錯愕,左瞟右轉的服珠洩了底,鍾怡亮目黯下,識趣地不再追問答案。「不要緊,你不說沒關係,我猜得到。這陣子,他一通電話也沒給我,今天他還不知道我回台北呢!我總是想,只要我不放棄,他一定會把心定下……」

  「這樣不辛苦嗎?」她匪夷所思,在愛情裡,她連幼稚園級都算不上,她的年少青春在那陰暗的家消耗殆盡,根本無暇思索情愛。鍾怡的癡纏,讓她心生不安,她想起了另一個人。「你很漂亮,一定還有人喜歡你啊!」

  「你還年輕,以後你就懂了。」鍾怡苦笑,從口袋裡掏出一支未拆封的名牌唇膏,塞進她手裡,俯首耳語時芳香撲鼻。「方楠,下次從國外回來,我再帶包包給你。請你幫我一個忙,如果以後你看見了什麼,打個電話給我,我會好好謝謝你的。」

  「不,我幫不到你,再過一陣子,我就要搬出去了……」這太荒謬了,縱使她長住這兒,也絕不涉入成揚飛的私人領域,他對她而言,意義僅局限於萍水相逢,不能再擴大範圍。

  「方楠——」鍾怡眼眸潮濕,哀婉動人,那雙眼睛會替主人說話。「再多留一段時間,好嗎?我想和他有個明朗的結果。你知道嗎?在國外,看不到他,想著想著,我都沒有力氣工作了。我沒什麼企圖,只想確定,我在他心中有多少份量;我要他親口證實,他到底愛不愛我,一個明確的答案,總比這樣懸著好多了。」

  她最敵不過的就是這一招——哀兵姿態。從前,為了親愛的家人,她可以受點小委屈,當跑腿報馬的,好處沒有她,壞處少不了她,她心腸軟,毫無拒絕能力。直到她孑然一身,有家歸不得,她再也不想無止盡付出,她承受不起付出之後的幻滅,如果漠然可以減少麻煩,她不介意被視作不近人情。

  「我……盡量,但不保證。」她轉頭避開那雙眼,她該把持原則的。

  「這樣就行了。你是他親戚,要你這麼做是難為你,謝謝你,這是我的電話。」鍾怡將名片放在桌上,聲音恢復嬌甜。「待會一道出來吃飯吧!」

  她托著腮,發了一晌呆,直到客廳傳來鍾怡的嬌呼聲,她才意識到,天黑了,成揚飛也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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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默編了一套言之成理的藉口,因此當敲門聲又起,她一派從容地開了門,視線卻與男人的喉結齊平……是成揚飛,不是鍾怡。

  「出來一道吃飯吧!不差你一副碗筷。」他不準備婉言相勸,方楠不吃這一套,直來直往還有可能說得動她。

  「我要準備考試,不必費心了。」她門半掩,一副敬謝不敏的戒惶樣。

  「小姐,」他盤著胸,隱忍又耐性地說下去。「你自稱是我親戚,今天是我生日,你不出去捧個場能說服得了誰?吃碗飯浪費不了你多少時間。我今天在醫院動了六個小時手術,很累,沒空應付女人,你要是不想出去,我直截了當告訴她實話,你是我撿回來的女人,讓她不必等你出去切生日蛋糕了,你覺得怎樣?」

  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那溫暖的聲線,明明不是刻薄寡恩之人,說出來的話卻如此涼薄,她突然覺得自己不算太倒楣,起碼鍾怡的煩惱她就不必親自領會。

  「成醫師,鍾小姐是好人,你是不是該——對她專心一些。」她忍不住迸了兩句。

  他揚眉,微訝,「咦?難得你對別人會有意見,真稀奇,我以為你巴不得我是一道牆,每天裝作沒看見。」

  她不能再聽他嘲諷下去,否則被激起的怪異臉色瞞不過鍾怡。她對鍾怡沒有盡道義的必要,可因她而引發軒然大波並不是好事。

  她慢吞吞走出去,在鍾怡的嫣然笑語中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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