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那副框住他美目的眼鏡,她捕捉到了流過他眼波的荒謬之意,他輕執起她尖下巴,淡淡撇唇道:「害我?就憑你?」
他鬆了手,昂首縱笑兩聲,回身踏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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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吃了半個鐘頭了,除了在附近摸摸弄弄的張嫂,屋子裡沒有其他人活動的跡象,他忍不住提問:「方小姐呢?」
張嫂停下擦拭動作,微露疑惑,「方小姐上學了啊!已經三天了。」
他放下碗筷,沉吟起來。
方楠在這棟屋子裡隱形得可真徹底,從帶她回來那晚開始,他再也沒有和她打過照面;她早出晚歸,白天上學,晚上兼家教,步履輕緩,沉默寡言,幾乎可謂消聲匿跡,彷彿沒有存在過。原以為她會造成他居家習慣的不便,看來他是多慮了。
「對了,成醫師,這個月的家用你給太多了,是不是還要買什麼東西?」張嫂從懷裡掏出鈔票。
他做個阻止的手勢,「多了一個人吃飯,不該多買些菜嗎?」
張嫂莞爾,禁不住調侃道:「她那小貓食量,有吃跟沒吃一樣,瘦得我吹一口氣就可以把她吹到門外,多買那些菜是浪費啦!」
「她不滿意你的煮食嗎?」她營養長期不均衡,挑食是最糟的習慣。
「我煮的菜,誰敢說不滿意?」張嫂一臉奇恥大辱,接著走到桌沿,低頭探問道:「成醫師,你要留她留多久?」
他偏頭看她,「怎麼來家裡的女人不只她一個,你卻問起她來了?」
張嫂不理會他的打趣,自顧自說下去,「我打掃過她的房間,她每一樣東西都收拾得整整齊齊,除了那張床和衣櫃,原有的東西連碰都不碰;行李袋就放在床邊,好像隨時準備要跑路一樣。而且,她還記帳呢!」
「記帳?」
「是啊!」張嫂表情奇趣,熱心地報告,「她每吃一餐就在一個本子裡記下五十塊,她說和在外頭吃自助餐差不多價錢,我瞧她不敢多吃也是這個原因,大概怕以後走時還不起。我發現她也不在家裡洗澡,浴室地板幹幹的,一滴水也沒有,她回來這裡就只是窩著睡覺,真是滿怪的女孩子。」
他點點頭。
這個方楠,把他當刻薄的旅館老闆了!她無時不刻想走,他並無意見,只要她找到地方安頓就行;但與他算起帳來,他可就不以為然了,人與人之間的交會,豈是這些數字可劃清分割的?
「從今天開始,她如果吃半碗飯,你就讓她吃一碗飯,菜量也增倍。如果她不吃,一餐算她一百塊,她記什麼,你也一道記帳,就這樣。」他推開椅子,面色依舊,但語調沉沉,多了幾分不悅。
「這樣啊!」張嫂為難地搓搓兩掌,「可是,那住一晚算多少錢?我看她是用最便宜的休息賓館價錢記的——六佰塊錢,如果她不使用浴缸,是不是要算她一仟?」
成揚飛莫名地收留了一個怪怪女孩,彼此當對方是空氣,她幾乎以為成揚飛忘了有這麼一個人住在家裡了,此時又想出這麼一個方法讓方楠就範,照看也不是漠不關心,她在這幫傭兩年了,還是摸不準他的心思。
他似笑非笑地瞟她一眼,「張嫂,你很有頭腦,沒唸書太可惜了,就這麼辦吧!」
也不管那贊語是否出真心,成揚飛暖性的聲調讓步入中年的她頓覺心花怒放,渾身充滿了幹勁。瞥見餐桌上遺留的眼鏡,她順手一抓追上前去,「成醫師,你的眼鏡,戴上吧!別讓醫院那些小護士魂都掉了。」
他轉頭拿起戴上,美目光芒銳減,眼鏡是他的面具,缺它不可!
他下意識摸摸面頰,驀地隱隱作疼。
他抬頭看看天色,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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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裡拿著紙袋,朝對街的紅衣長髮女孩招手吶喊;女孩轉過頭,長髮在風中翻飛,笑意盈燦,穿過斑馬線,欲奔向她。那一刻,右手邊一輛疾駛的賓士跑車無視紅燈警示,直衝向女孩——
她張嘴驚喊,發現聲帶啞了、耳也聾了,跑車撞擊前一秒,她閉上眼睛,撕心裂肺的痛感襲遍全身,她軟弱得再也呼吸不了。
當最後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時,她迅速睜眼,大口大口呼吸著,讓擂鼓般心跳平緩下來後,她手一摸前額,觸手冰涼淌濕一片,全是冷汗。
是夢魘!
次數多了,她已訓練有素到可以在關鍵時刻讓自己醒過來,終止最後畫面的精神凌遲。
她吞了一下乾澀刺痛的喉頭,不喝杯水是不行了;汗浸濕了棉衣,她再也無法安然入睡。三月天,氣溫忽冷忽熱,沒有置身空調中,就算不作惡夢,也難以安眠吧?
她下了床,在微光中,摸索出房間,在漆黑的廊道間輕聲行走。
她從未在黑夜中漫遊在這棟房子裡,連夜燈開關在哪也不清楚。她在淡淡月光指引中穿過客廳,赤足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響,因此,當那屬於男女旖旎的喘息調笑聲突兀地傳進耳裡時,她著實楞了一下。
她直覺朝聲源處望去,二樓有暈黃的光從一扇微啟的門縫中流洩出,她靜聽了一下,那無需揣想便能瞭然於胸的纏綿想必正在上演,陌生女人的床第歡吟在市郊的靜夜中異常清晰。
事不關己,她面色一整,重拾腳步,鎮定地走進廚房,打開冰箱,張嫂準備好的冰水壺就放在最下層。
她隨意將冰水壺從角落裡拖出,沒估量到它是滿滿一壺,急急往杯中一倒,壺蓋被大量的水沖脫,鏗鏗鏘鏘在地板上滾了一圈,她嚇得咋舌,上半截衣衫已被溢出的冰水滲透。她呆站了幾秒,回神後,動作迅速的撿起壺蓋,拿起抹布,蹲在地上抹乾一方濕地。
擦抹到一半,氣喘吁吁間,四周忽然光明籠罩,廚房的燈竟亮起。
「我以為是小偷呢!你三更半夜不睡覺,在這裡做什麼?」
成揚飛聲音不疾不徐,半帶揶揄意味,在靜夜中仍嚇得她驚彈起。她背抵流理台,驚愕地看著無聲無息出現的男人。
他斜倚在門邊,上半身赤裸,下著寬鬆的居家長褲,頭髮蓬鬆微亂,赤著腳,精雕般的臉上沒有掛著鏡片,堅實有形的胸膛還有濡濕的汗意,靠近鎖骨處有兩道紅痕,似是被長指甲刮過。
這個男人無疑才歡愛過,竟可以這麼從容自在、毫不掩飾地面對她!在手足無措的尷尬中,她無端起了惱意,匆匆挪開視線,將水壺放回冰箱,悶聲道:「我口渴,找水喝。」
他難得與她在如此私密的時間打照面,好奇地打量了她一回。
她凌亂的長髮垂肩,幾縷濕發貼在頸項,額前鼻頭都是汗珠,臉色慵懶蒼白,濕透的前胸隱約看得出起伏的渾圓胸形,想起了前兩日張嫂所言,他哼笑道:「你連冷氣也不開,喝一壺水也不夠。你放心,我不會跟你額外算水電資的,全都包在你記的食宿帳上,就算是旅館也不會向客人要水電費,你大可放心的洗澡、吃飯,不必在小地方上太過在意。」
她乍聽,熱潮湧上細膩的頸腮,指節握緊冰箱把手,她咬出一排唇印,生硬地迸出話:「我在學校是游泳社的,我通常游泳後淋浴過才回來的。」
他嗤一聲,故作驚訝,「喔?真不容易,你一天吃沒兩碗飯,還有力氣游泳?」
她覷看他一眼,決定不再追加解釋——游泳社提供給社員的點心豐富又營養,補足了她近日攝取量的不足。當然,這個代價是,她每天得找時間到學校練習一小時,表現出熱心參與大專杯泳賽初選的意願,去除白吃白喝之嫌。
「我找到房子了,這個月底領了薪水,就可以搬出去了。謝謝成醫師,打擾你這麼久。」她頷首為禮。
明知不該對困厄時施予援手的男人如此疏冷,然而,在此曖昧詭奇的狀態下共處一室總是不合宜的;再者,她並不打算與他熟絡,這一段邂逅,她會把它遠遠的拋到腦後,不再回顧,像她所有不堪回首的過往,一筆抹殺。
她疾步越過廚房,還未走近他,腳板在半濕的磁磚地上打滑,快得讓她猝不及防,命運總是與她的想望背道而馳——她想保持距離的男人,此刻已在她上方忍俊不住地俯視她。
她滑倒了!背部一股鈍痛蔓延,她眼眶含淚,冷汗直冒,倔強地咬牙不哼出半點痛吟。她兩肘想撐起上身,一時半刻竟起不來,如果現在有地洞,她一定立刻蒙頭鑽進去,再也不出來丟人現眼。
他搖搖頭,半蹲半跪地倚近她,右臂穿過她後頸,左臂穿過她腿彎,稍一用勁,便輕鬆將她打橫抱起。
他這般與她貼黏,身上混合著他原有的薄荷冷冽香味和陌生女人的甜香,清俊無瑕的五官如此俯近,胸膛的汗液與她手臂的肌膚交融,她起了異樣感,惶亂地晃動小腿,急嚷著:「快放我下來,我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