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應了聲,走近廚房,餐廳的對話陸續傳來——
「我吃不下了。」方楠婉求著。
「不行,吃太少了,在我身上都感覺不到你的重量。」成揚飛輕叱。
「這兩天沒練游泳,食量不大……你別這樣看我,我吃就是了。」沉默了兩秒,悄聲駁回,「我什麼時候在你身上了?」
廚房裡的人摸摸自己的臉,奇異地熱了,趁這對男女還沒失控說出她聽不得的話之前,還是閃開為妙。
她拿著掃帚到二樓主臥房,一劃一劃地清掃地板。
他們終究是在一起了!方楠還是沒能躲過成揚飛的魅力;然而,似乎又有那麼點不同。
她歪著腦袋想了一下——是了,是成揚飛的眼神,從以往的深沉難測,到方才顯現的專注溫暖,有了一段差距。在她世故的眼光裡,方楠的女性魅惑顯然不敵鍾怡,又臉上又多了條未淡化的疤,成揚飛被吸引的,是方楠的淡漠和一無所求嗎?
不知為何,她並無感到太大的不妥,從方楠無端出現在成宅裡,到神秘地受了傷,她隱約感知,成揚飛不會讓這段關係無疾而終,如果,那樣投注的眼神能持續下去,方楠的未來是可期的。
她將掃帚伸到床底,構一構底下的灰塵,再拖出掃向畚斗,一張彩照被掩沒在垃圾中,露出一角。她捏起那張照片,在身上揮一揮,定眼一看,是個年輕男子。
照片底下的時間是五年前,男子高大健壯,短髮有型,堪稱明眸皓齒,笑得十分陽光,幾分純稚掛在嘴角梨渦上,肩上扛著登山背包,後面是著名的美國遊樂景點——大峽谷,她去年才和兒子一塊參加美西旅行團去過,印象深刻。
這名男子是誰?照片怎地掉失在地?雖然陌生,仔細端視,卻莫名地浮起熟悉感,好似打哪兒見過,努力想一時也想不出頭緒來。
她執起衣角一瑞,將照片擦拭乾淨,正要找個地方放好,方楠急急忙忙奔進來,看見她,不自在地笑了笑,背著她往床頭挪移,挪到床頭櫃的屋燈下,迅速抄起一樣東西,放進口袋裡。
「方楠,怎麼啦?」她狐疑問。她並不好奇方楠為何直接走進成揚飛的臥房尋東西,這是情人間想當然爾的事,方楠的性子不會狂放到隨處可以和情人親密,而是那心虛的紅臉蛋,彷彿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沒、沒事,我有樣東西忘了拿。」邊走邊捶自己的腦門一下。
她看了好笑,叫住懊惱不己的女人,「方楠,麻煩你一下,這張照片拿給成醫師,請他收好,別又掉了。」
方楠轉身接過,不經意瞥了一下,登時定住不動,湊到眼下端詳了一番。
「你認識啊?」她靠過去。
「不認識。」方楠搖頭。「不過,好像在哪見過。」但在方楠過往生命中,沒見過這般富精力的運動型男子。
「你說的沒錯,我也覺得見過似的。」她湊了一句。
「我這就拿給成醫師。」方楠走出房門,四、五步後,腳步慢下,再拿出照片,就近一瞧,靈光閃過,幾乎脫口而出。
那雙眼睛,像極了成揚飛!
這個巧合,讓她綻開了笑,忘了方纔的尷尬,她放回口袋,躍步走到前院花園間。成揚飛拔除著花苗旁的雜草,頭也不回道:「跟你說過了,別緊張,房裡有那樣東西很正常,張嫂不是外人,不會笑話你的。」
她原先的雀躍,忽爾停止,收起笑意,悶聲不言。
他反身仰看她,以手遮抵刺目的陽光,「怎麼?我好像說錯話了?」
她噸著嘴,「我忘了你原不是為我準備的,拿去!」她從口袋掏出在床頭拿到的東西,塞在他手裡。「算我多事,一時忘了有女人在你那裡過夜很正常,張嫂應該很習慣看到了。」
話一出口,她別開臉,摀住嘴——她在吃醋嗎?這種突襲的酸澀感覺讓她口不擇言了,不應該如此的,這不是什麼大事啊!
一隻粗實的手臂從後圈住她的肩頸,將她抵在硬實的胸前,「方楠,我很想叫你別生氣,不過,說實話,你越生氣我越開心,我一直擔心,你把自己訓練到不知吃醋的滋味了,那我多沒存在感啊!我真怕哪天你轉身走開了也不覺可惜!」他把臉貼在她頸側,明顯地緩了口氣,「我沒這麼想要一個人過,天天要你也不言倦,別生氣,你肯在乎我,我很高興。」
她轉著眸,笑了,回頭吻了他一下,「記住了,下次不會上你的當了。」
「回屋裡去吧!別讓疤痕曬到太陽,黑色素會沉澱。」他啄吻她的鼻尖,嘗到鹹鹹的汗珠。
「對了,有樣東西要給你,張嫂在房裡撿到的。」她朝口袋裡摸索,竟空無一物。「咦?我剛才放在身上的啊!」她查看著石板路徑,並沒有疑似的蹤跡,她微惱地跺下腳。
「既然是撿到的,大概不是重要的東西,別找了,回去吧!都流汗了!」他推推她。
她不死心地沿著來時路張望著,才走開沒多久,他在她站立處的草堆裡發現了一張紙片,他順手撿拾,轉過正面一看,笑容凝固,面色陡然黯沉。
這張照片就是她要交給他的吧?
他放進上衣口袋,沒有告訴還在瞠眼尋覓的女人,轉身繼續除草。
第九章
她向來警醒,很少酣眠,尤其是身邊多了一個人,只要輕微的翻身,肢體碰觸,她的意識就會起作用,迅速從夢中浮出而清醒。
今晚身旁的震動很驚人,原先糾纏她的一對手足倏地放開,身上的薄被掀離,軟床向另一瑞傾斜,她頓失擁抱,雙眼立掀,男人的裸背在右前方彎曲著,頭埋在掌心裡,背脊骨浮凸,明顯在竭力隱忍著不適。
她手掌搭在他背上,觸手一片濕液,全是冷汗。
「別碰!」他低吼,似受傷的獸。
她倏地坐直,低探他的臉,「你又疼了?我去拿藥!」她一骨碌翻身下床。
「不用,藥沒了!」抬起頭,美好的面部因疼痛而扭曲。
「藥沒了?」她楞住。
今天是乾熱的夜晚,他的疼痛在平日也會發作,那麼,已不是冰敷就可以解決得了。或許,在下一次,她就會看到明顯的變化,他的面孔逐漸邁向異化。
胸口一酸,她將他的頭摟向懷中,鎮靜道:「你等我,我到張醫師那裡拿藥。」
「太晚了,別去!」他揪住她,半喘著。
「才十二點,不會有事的。」她掙脫他。
她迅速換下睡衣,直奔樓下,拉開大門,投入漆黑的夜色中。
她雖勇氣十足,又焦灼萬分,恨不能承擔一半成揚飛的痛楚,但在夜燈照明不足的背景裡,猛然在雕花金屬門前看到一個白髮碧眼的落腮鬍胖子杵在那兒,措個大皮箱,笑嘻嘻地看著她,還是嚇得魂飛魄散,當場腳一顛,摔個眼冒金星。
「小姑娘,小心點,我等你開門呢!」
怪腔怪調的中文兜頭飛來,她腦袋混沌一片,以為看到肯德基爺爺了。
「快起來!我坐了一整天飛機了,屁股快開花了,讓我進去!」
聲若洪鐘的催促震耳,她忍痛攀著柵欄爬起來,仰頭打量天外飛來的老外。
「先生,你找錯地方了——」
「找錯什麼啊!這不是成醫師的房子嗎?兩年前我還來過,難道地震把房子位移了?」肯德基爺爺仰著粗短的脖子大笑。
她驚詫地半張嘴,手忙腳亂地開了門,匪夷所思問:「先生是——」
「我是他老爹啊!」老人拍拍她的頭,「去把他叫醒,告訴他,他爹地來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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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然知道紅膚碧眼的西洋人,要生出成揚飛和張明莉這對黑髮黃皮膚的異姓兄妹有點困難,但瞧人家一家三口相見歡,她也放下了諸多懷疑,禁不住替他們開心。
從接到電話就飛車而來的張明莉,一進門就摟著老人不放,吱吱喳喳用中英文摻雜著說個沒完;老人寵溺地隨她賴在啤酒肚上,嘴裡猛灌著一瓶海尼根。
「我不管,你明天就住到我那兒去,我不想天天塞車趕來看你。」張明莉頭倚在老人肩上,嬌滴滴說著,夜半卸了妝的容貌美麗絲毫不減。
「饒了我吧!我討厭住在罐頭大樓裡。這兒多好,空氣好,又安靜,別害我老在吹冷氣,我會過敏。」老人拍拍張明莉的頭,習慣性的安撫動作。
「爹地,你可不能住這兒,你是超大號夾心餅乾,揚飛可不方便了,要和女朋友卿卿我我還得避著你。」張明莉媚眼瞟了眼對角的成揚飛。
「少拿我打趣,老爹愛住哪我沒意見。方楠,走!」服了張明莉帶來的藥雖減緩了疼痛,胸口沉積的抑鬱卻化不去,他站起身,率先走開。
「咦?你是他女朋友啊?」老人一臉好奇,湊近手足無措的方楠,「不一樣啊!你滿十八了嗎?揚飛什麼時候喜歡未成年少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