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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宣媛

  「若她生下的同是男孩,那太子一位豈不是要落入外姓人手裡了?」

  「彩青不是那種別有心機的女子。她和我約定,她生的若是男孩,要我將來必阻止皇上將他立為太子,若是女孩,揭穿真相後就讓她當我兒妃嬪。」

  「如果你倆當年生下的皆為同性呢?」

  「那就讓她們或他們成為好友,像我和彩青那樣。」

  「所以你就背著朕和她商量好換子的計畫,甚至連他們將來的命運都安排好了?!」十多年來,他面對自己的親兒竟毫不知情!

  「為了我兒不受任何傷害,我這樣做錯了嗎?」既然選擇全盤托出,她就不怕承擔後果。

  「安排雲焰五歲入宮,隨侍在妍兒身側……算你厲害,瞞了朕十多年,朕居然都沒發覺——」

  「臣妾純粹為了保護皇兒,不得已才會出此下策……」

  「快叫雲焰進來!」

  皇帝厲聲下令,隨侍的公公立即領命而去。

  雲焰聽見公公喊他,很快步入殿中,迅速環視眼前詭異的景象。

  皇后額角受傷;皇帝滿臉陰鷙;巧妍則環臂輕顫,粉面慘白……他心一擰,微微抽痛,是發生什麼大事,使她如此無助不安?

  不等他拜見,皇帝拉著他的手臂問皇后,「如何證明他是我兒?」

  皇后淒絕微笑,「雲焰和皇上相同,胸口上有顆硃砂紅痣,位置和皇上的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雲焰,拉開衣襟。」妍兒被綁那次,他召來方才十歲的雲焰,初次見他時,就覺他眼熟,對他特別有好感,今時才猛然體悟,原來是因為他是他的皇兒。

  聽了幾句帝后之間的對話,雲焰再對照娘親口中所謂「不能說出來」的秘密,他隱約明白發生什麼事了。

  他拉開衣襟,讓其它人看他胸口上那艷紅的硃砂痣,耳畔陸續傳來太監、宮女們掩嘴的低呼聲。

  「真的是朕的皇兒!」皇帝激動的握緊雲焰的手腕,細細凝看他俊挺的五官。他怎會到現在才發現呢?雲焰的容貌和他少年時代多麼相像哪!

  相較於皇帝的激越情緒,雲焰反倒有種置身事外的疏離感。

  他印象中爹的形象是個憐愛妻兒的柔情男子,時至今日,卻轉變為眼前貴為九五之尊的皇帝,他尚且難以接受,對突遭巨變的巧妍而言,恐怕更是一大打擊。

  見皇帝專心於雲焰身上,皇后的貼身侍婢這才敢拿出巾帕上前替她擦去血跡。

  「孩子,你知道嗎?朕……朕是你的父皇啊!」忽然得知另有一兒,且是和陰邪不羈的湛玉皇兒全然不同的好兒郎,皇帝雀躍不已。

  所謂的秘密已全部揭曉,雲焰卻毫無欣喜之情。他看看猶帶愁容,慈愛回望他的皇后;再看著面無血色的巧妍,心想事情在此時被揭開,她定是最大的受害者。

  皇后早已看出雲焰對巧妍潛藏在心的情感,遂開口說道:「皇兒,我答應過妍兒的親娘周彩青,日後一定讓她成為你的妃嬪。」

  「不必了。」巧妍靜靜揚起一抹笑。「我搶了雲焰十七年的榮華富貴已經太多,不需要其它的了。」

  她狀若無事般地走到帝后面前輕輕跪下一磕首,「巧妍感謝皇上、皇后多年來的養育之恩。」

  說完後起身,不再看在場的任何一個人,轉身翩然地走出大門。

  雲焰張口要喊她,卻突然不知該喊她公主或喊她名字,眼看她就這麼消失在他視線之外。

  「皇上、皇后,雲焰跟去看看!」他向帝后行禮稟告。

  「去吧。」皇帝揚揚手。「告訴妍兒別傷心,她當不成公主,一樣可以當朕的媳婦。」

  「雲焰知道了。」他退出房門,心疼的猜想,以她寧為玉碎的烈性,是絕對不會接受這個新身份的。

  ☆☆☆☆☆☆☆☆☆☆  ☆☆☆☆☆☆☆☆☆☆

  穿著粉紫紗衣的巧妍,慢步走入細絲雨幕裡。

  「公主——」等在長廊上的宮女不曉得殿內發生何事,仍叫她公主,見她淋著雨,急忙撐起傘要幫她遮雨。

  「不准跟來。」她平靜地說道。雨落在她身上,她才頓覺失去公主頭銜的她,今後就是一介平民,再也沒有資格命令別人、指揮別人了。她會不會很不習慣呢?她微微的笑了。

  細雨很快淋得她衣衫半濕,她像沒有知覺,慢慢走在平坦的石地上,低頭看著地上精美的吉祥紋刻,腦中浮現許多舊時畫面。

  她在這裡成長,度過漫長歲月,宮廷裡的每個角落都曾留下她的足跡和笑聲。她一直理所當然的認為,她是天下無雙的天之驕女;直到今天才發現,原來她只不過是深宮皇室裡的短暫過客,在皇子足以自保前,暫時填補他不在時的缺位,等時候一到,就該功成身退,沒有一句怨言……

  到頭來,她的父皇不是她親爹、她的母后不是她親娘,在這巍峨宮殿裡曾有的串串笑語,轉眼間變成一種遙遠的記憶,遙遠得讓她不由得懷疑過去的十七年,都是她虛無的幻夢,夢醒了,什麼都沒留下……

  這些名號頭銜、富貴榮華本來就不是她的,是她霸佔了別人的東西,歸還的時間一到,她立刻被打回原形,成為普天之下平凡的女子之一。一旦失去這些身外之物,說破了,她也就是名普通女子罷了。

  難怪在襄州時她會心疼大娘,原來那是母女親情的天性使然。在這團被小心守護著的秘密裡,她能說誰有錯?她的親娘為了報恩,犧牲了所有;皇后為了皇子平安成長,甘冒欺君之罪保護親兒。她能怪誰?她誰都怪不了啊!

  就這樣吧,她想。

  再精采的劇碼到最後總得散場,曲終—人也會散。巧妍公主的故事從這裡開始,在這裡結束,也算有始有終,沒什麼好遺憾的。

  就這樣吧……

  她站在寬闊深廣的宮殿前庭,停步抬頭看向飄著細雨、無星無月的灰藍天空,夜好深好暗,還要多久天才亮呢?

  天亮了,就是新的開始,一切從頭再來,她不怕,從來都不怕。

  閉上眼,鼓勵自己快些振作起來,不過就是從頭開始,有什麼好怕的呢?

  臉上忽然不再有雨絲拂面的冰涼,她睜開眼睫,看到雲焰拿著傘,替她遮去漫天細雨。

  他嚴肅的看著她,嚴肅裡彷彿還添加了一些些擔憂。

  「你的衣服濕了。」他有點責怪的道。

  她低頭一看,層層輕紗濕貼在身上,又重又黏。「我知道。」她往前走,他亦跟著移動,雨傘始終遮在她頭上。

  無月的夜晚,只有遠處宮燈提供的昏黃光線,微微弱弱的映照著他們相伴的身影。

  他輕拉住她的手,止住她的步伐。她回頭,貓兒般的盈盈大眼不再靈動,只幽沉的望著他。

  他從腰帶間拿出巾帕,替她擦乾臉上的晶瑩雨珠。她專心看著他,眼底只有空洞沒有內容。

  「你想哭就哭,在我面前不用掩飾情緒。」

  幫她擦臉的動作輕柔且自然,他太習慣照顧她,如同她習慣讓他照顧一樣。

  「我為什麼要哭?」她淡問。對他的濃烈情意,早在襄州涼亭邊就已被她重重封鎖住了。

  「你為什麼不哭?」他反問,朗目直視她故作堅強的冷漠。

  和她相處太久,一個眼神或口氣的不同,他都能很快發覺她的異樣。

  她的淡漠是偽裝天下太平的假象,與其密封她內心壓抑住的風暴,不如由他親手揭開那層粉飾太平的面具。

  「我不想哭,就不哭。」想想又加上一句,「我不哭。」語氣堅定,像是對自己的承諾和說服。

  「你留下來,和我成親。」他猜得到答案是什麼,但仍問出口。

  她譏誚冷笑,「你不喜歡我,為什麼要和我成親?」他是有情有義之人,會說要和她成親,是因為母命難違吧?

  他合眼,再緩慢睜開,眼裡揚著不再需要克制的深情。「我喜歡你,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歡你。」

  她笑了,淒淒的笑了。

  「你騙人,你之前不是這樣說的。」

  「在襄州時拒絕你,是因為我是個小隨侍,我沒有自信和資格承認!」

  她晶眸一動,心卻一揪。「你現在是皇子了,所以你承認?」

  「不是因為皇后對娘的諾言,我喜歡你,和他人無關。」他沉言,神情緊繃。

  「我不相信。」她還是用疏遠的眼神望著他,兩人之間的距離已拉遠,要怎麼回到原來的位置?

  她受過傷的心緊閉門扉,不再對他開啟。關上,就沒打算再打開。

  「怎樣你才相信?」

  傘下的他和她如此貼近,她的一部分卻被關在襄州的涼亭裡沒帶回來,錯全在他,他知道。

  「我不會相信。」她嬌嫩的俏顏有著剛硬的冷肅。

  他沒多說話,目光灼燙鎖住她,單手擁她入懷。清淡的茉莉花香撲鼻而來,這是她專屬的香氣,也是他幼年時就喜歡上的香味,他閉上眼,感覺她真實的溫度,不想放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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