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他露出那種讓人不放心的笑容。「我想知道—— 你找工作多久了?」
我閉口不語,表示我不再回答他任何一個問題。
他擺出一個無所謂的姿勢,明顯地暗示他跟我耗下去了。
我咬牙瞪了他一眼,卻無法持久。
「我畢業兩年了,沒有工作經驗。」與其被他煩得沒完沒了,不如自己全盤托出自己的底細,反正我也沒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為什麼不去工作?因為我不喜歡把寶貴的時間出賣給金錢。但是人總是要過日子,而想過好日子又缺不得錢——我只好依賴爸媽一個月給我的一小筆錢——雖然不多,在我而言,卻綽綽有餘。而我爸媽則以為我白天在工作,晚上在補習班上課——」
哎……瞞著爸媽我的想法和我的動態實在有違我誠實待人的原則。但是,子女對父母總難免有善意的謊言——盡量地向其報告好消息而掩住壞消息,盡量地讓其少擔心——
回過神,見他還等著下文,我立刻下了結論:「總之,我沒有工作也不想去工作,既然我的收支極為平衡,我也就不需要去工作了。而現在,我自己招惹到你的車,欠了你一筆錢,有了去工作的理由,我便不得不上工了。就這樣,還有什麼疑問嗎?」
他唇角掛著一抹笑意,過濾著我這一番話的可信度。
我則覺得很奇怪——其實他挺愛笑的,卻讓人感覺不到溫度。好像他的笑是一種手段,甚至隱含著一種陰謀似的,令人不安。
「不工作,每天這麼冗長的時間,你怎麼打發?」
我以為我將一切都說得很清楚了,他卻還有問題。
「蹉跎。」我誠實告之。「我高興怎麼浪費時間就怎麼浪費。」
他的表情中有一絲不可思議,大概覺得我是異類。
「不想工作,為什麼不和父母住在一起,可以省下房租及三餐費用,不是嗎?」
我反問他:「卻也容易招人閒話,不是嗎?」
待在家裡,或許可以在爸媽的店裡幫忙。但一來,人與人若朝夕相處必然有摩擦產生,所以我寧願和父母保持一些距離,反而能維持較好的親子關係;二來,只是一個陌生人的潘朗瑟就有這麼多問題了,我可不覺得我應付得了家鄉那些三姑六婆的關心。所以我寧願待在這物質上或許不富裕,但精神上卻全然自由的地方——
只是未來會有一段日子不能如此自在了。
「我們可以下樓了嗎?」我問。
潘朗瑟終於走出我房間。
「很難想像竟然有人這樣生活。」他回頭再看一眼。
我意會得出像他這類社會高階層的人種,面對我這種小人物的生活時,會有哪些感慨。「這世界上什麼樣的人都有。」
他看著我,帶有諷刺的笑意又出現在他眼底。「既然你想維持這種脫離常軌的生活,你實在不應該動手刮我的車。」
「我不是第一次刮別人的車子就被逮著,所以還不算太倒霉。而且我不是那種知道就別怎麼樣的人。既然把你的車弄成那樣,又被你發現,我當然得負起責任。請你正式說個價錢吧!」
我繃緊神經,不論他提出什麼價錢,都準備殺價。
他無視我認真的模樣,抬頭望天,天際已暗。「我有個朋友在找人幫忙,或許我可以幫你介紹個工作。」
我早晚會被他的文不對題弄得神經錯亂!
「工作我會自己找。」我想了一下,懂了他介紹工作給我的用意。「請你放心,我不會跑掉。」
我的再一次保證,卻換不來他的信任。
「就這麼說定了。」他手一揮,三兩步就走下階梯。「我會再跟你聯絡。」
我對著樓梯口喊:「潘先生,沒有人喜歡讓別人主宰自己的生活。」
他低沉卻響亮的聲音傳來:「但是有人喜歡主宰別人的生活。等我消息!」
我皺著眉頭,感歎這世上就是有這種自以為是的人種。
而我平靜無濤的生活,終於到了該改變的時候了。
只是,從一個沒什麼錢卻活得自得其樂的人,變成一個突然問負了一大筆債的人!實在不是什麼好轉變吧!
第三章
讓我成為你胸前的
一朵馨香
即使委去
在你的衣袖前
仍遺下一抹餘香
找了一整天工作,一雙腿走得都快斷了。
應徵了六個地方,有兩個老闆叫我下禮拜一去上班。
一個工作是在以前學校附近的補習班,步行約二十分鐘左右能到達,上班八小時,起薪一萬五。另一個工作在市區,路程至少有四十分鐘,在服飾店裡賣衣服,上班時間從早上十點半到晚上十點半,月薪兩萬元,另加賣出衣服的獎金。
還沒決定要去哪邊上工。總覺得工作時間那麼長薪水卻那麼少,有點划不來。
另外,或許得買輛腳踏車代替步行,這又得花上一筆錢——
但是即使不習慣,還是得適應;我要自己在今晚人睡前做個決定。
拖著每一步都發酸的步伐走回宿舍。在彎進巷子時,聽見兩聲短促的喇叭聲,左右望了望,望見聲音來自前方十步遠的一輛純白賓士轎車,車旁站著我的債權人!潘朗瑟。
潘朗瑟朝我招手,要我過去。
我重歎口氣,像個年邁的老婆婆走向他。
才過一天而已,他就這麼陰魂不散,真閒!
而這輛不遜於昨天跑車的賓士車,不知道和他有什麼關係。不過即使車子不是他的,也夠令人咋舌了,至少他擺得起闊。
如果我辛盼語擁有買得起這種進口轎車的存款,光靠利息,那就真的可以吃飽飯就翹著腿等睡覺了。
「有什麼事嗎?」我站定在車前問他。
「很高興你沒有假裝不認識我。」他摘下墨鏡,眼中有極難察覺的一絲讚賞。「你打扮起來還挺清秀的。」
我不知該做何反應。如果將頭髮高綁成馬尾、將襯衫下擺扎進牛仔褲裡、繫上皮帶、再穿上布鞋就算是打扮的話,坊間教人搭配衣服、化妝的書籍不知要給誰看的?
「如果你想為昨天的事立個證明以防我不認帳,我不會反對。」我猜他是為這 件事而來。若我是債權人,我也希望白紙黑字有個保障。
「沒這個必要。」他俐落地否絕我的提議。「上車。」打開駕駛座的車門,同時示意我自行自另一方上車。
「什麼事?」
經我一問,他才暫停坐進駕駛座的動作。
「我說過要幫你介紹個工作。」
「不必了,我已經找到工作了。」
他的表情瞬間寫滿不悅,僵聲道:「你自己去找工作了?」
我點點頭,走到他身前,將手上捲成細條的報紙攤開,打算讓他知道我所找到的兩個工作的性質和地點。
他用力的關上車門,靠近我身旁,那清淡的古龍水味立刻將我整個人罩住。
我找了一下才找到我以原子筆圈出來的方框。
「一個是這家補習班,另一個是服飾店的工作,我還在考慮……」
他將報紙抽過去,看了兩眼後,他說:「不出意外,你會去其中一家工作?」
「嗯。」
我還沒隨著回答而點頭,就聽見他重呼一口氣,模樣和他昨天生氣時有些相似。
他再度打開車門。「那麼現在意外發生了,上車吧!」
「什麼意思?」我不知道他在氣什麼,也不知道他指的意外又是什麼。
「我載你去見見我朋友——你未來的老闆。」
恍然明白,他是來履行他昨天臨走前留下來的話——他喜歡主宰別人的生活
「潘先生,我覺得……」我打算拒絕他。
但他不給我說話的機會,搶先說:「你去工作,是為了賠償我車子的修理費?」
「對,可是……」
「而我說過,我要主導這件事的進行方式?」
「沒錯,只是你似乎……」
他輕掩車門,繞過車頭,開啟右座的車門。「上車吧!」
我也繞過車頭,走到他身旁,但仍做著最後的掙扎:「你能不能先聽……」
他不耐地低吼出兩個字:「上車!」
有人說暴躁的男人像頭獅子,親自遇見,發覺再像不過。
想了一下,覺得多看個地方,對我沒有損失。「好,我就當再多應徵一個地方,可是我本人擁有最後的選擇權。」
他不理我,只做了個入座的手勢。
而我心底十分清楚,他的回答是——除了遵從他的指令,我沒得選擇——
☆ ☆ ☆
當車子停進位於鬧區裡的協慶百貨公司的地下停車場時,我想起潘朗瑟名片上的頭銜。
不過我還是沒開口問——他的協慶集團和協慶百貨是否有關。
我想我的好奇心可能比平常少了大半。對於一些可以嚼舌根的事情,我都沒什麼興趣。像現在,即使我知道全省七家協慶百貨公司都是協慶集團底下的產業,那又怎麼樣?我還是我,沒什麼不一樣,何必去在意這些不干己的小事?
跟著潘朗瑟來到二樓名媛淑女服裝區。此層樓的衣服標榜高價位、高品味,每個專櫃的衣服都是由知名設計師設計,並限量製作。來到協慶百貨不少次,每一次都覺得這層樓真不是普通人能逛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