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整件事我實在理虧,但我可不想輕易讓人屈打成招。所以我強迫自己與他對視。
我們相對的視線在空氣中對戰,難分勝負。
一會兒,潘朗瑟率先撒開目光。
「你根本不想認錯。」他握著方向盤的左手青筋浮動,不過語氣已較方才平穩。「想想,從開始到現在,你向我道過歉了嗎?」
我乾咳了兩聲,辯道:「我若是道歉的話,表示我真犯了這些錯。」
殊不知這話又加劇了他心頭上還未熄滅的火苗!
「也就是說你根本沒有錯?」
對於他帶火的目光,我只能說他實在是個既暴躁又易怒的人,和其極為瀟灑又帶些溫文的外表極為不符。
不過,試想,有哪位男子,在和小老婆有同等地位的愛車被毀得面目全非後,還能溫文有禮地同肇事者談話?
想到這裡,我垂下雙肩,收回即將與他一觸即發的氣勢,換上較圓滑的態度。「就我刮了你的車這件事上,我是該說聲抱歉,可是……」
「可是你還是覺得你沒有錯?」他又不讓我把話說完。
對於他沒可商量的氣焰,我的低姿態實在維持不到一分鐘。「沒錯!」我挺直腰桿地說。
潘朗瑟對我的回答十分不以為然。他頭轉了一下,再把臉朝向我時,一臉木然,像個面具似的。「但你卻打算負擔修理費用?」
話題又繞回錢上頭了。錢啊錢!真是萬能,可以解決一切紛爭!
「我不得不。」我說。
他眉一挑,望望四周環境。「你的宿舍離這裡多遠?」
我指著前方一條巷子,「就在前頭。」
☆ ☆ ☆
「我住五樓。」我領著潘朗瑟來到宿舍門前。「我上去拿證件和提款卡,你在這裡等一下,順道算算修好你車子到底需要多少錢。」
「我同你一起上去。」
我看著他,發現他並非徵求我的同意,而是一副權威者的姿態。
沒有猶豫太久,我說:「好吧!」
我登上樓梯,他則跟在我身後。
我發覺我完全沒有考慮到,和這個陌生人在一起時可能帶給自己的危險。至少我該想想——上了他的車後,他會不會綁架我;或者讓他跟上去我的房問後,他會不會起歹念……
基本上我對自己的防禦力有信心;另外,直覺他是個不會對一個邋遢女子有興趣的人,也就是說,對於與他身份地位不符的女子,他都懶得多看一眼;所以我也就沒有戒心地引他上樓。
雖說在這裡已住了好幾年,但一口氣爬上五樓,還是免不了喘吁吁。回頭看他,他大氣也不喘一下,仍是一張撲克臉。
「我就住在這裡,和我剛才告訴你的地址一模一樣。」我打開房門,「你等一 下,我洗洗拖鞋和腳。」
房間後面的平台即有一道水龍頭,我快速地沖淨拖鞋,並以香皂洗了兩次髒污的腳板。
回到房問,潘朗瑟竟已翻出我的身份證,正低頭抄著我老家的地址和電話。
對於他這番不尊重人的舉止,我倒不覺得生氣;反正早料到他這般自負的人必是目空一切不管別人怎麼樣,他想做的事就會去做。
與其請他尊重人,倒不如提醒他我這個毀了他車的罪人夠誠實吧!
我說:「我說我叫辛盼語,也沒騙你吧?」
他抬起眼,目光在我和身份證上的照片來回。「我只是確定你的身份,沒說你會騙我。」
他這句話說得實在很假。
不過既然他人都來到這裡了,我懶得與他爭辯之前他到底信不信我說的話。
我拿出提款卡。「我只能立刻拿出五萬元給你,其餘的只好分期償還。只是你到底想要多少?」
唉……五萬元,雖不是自己努力賺來的,好歹也是一點一滴省下來的。沒想到這麼大筆錢就毀在踹下保險桿的那一腳上……
如今只盼潘朗瑟別獅子大張口,提出不合理的數目來。
我屏氣等著他的答案,他卻當我這是美術館似的,瀏覽起我的房間來了。
我的房問則是簡單得可以!一張床板,一個放有日常用品的箱子,牆上掛有幾件冬、夏兩季的衣服……就這樣,東西少得可憐,卻也什麼都不缺。但倒不是一開始就這樣,主要還是因為前年有個大颱風,吹壞了窗戶,灌近半屋子的雨水,浸壞了不少物品。清點後,為防舊事重演,房問始終只維持基本用品;甚至只要一出 事*譬如地震或暴雨什麼的!我可以在三分鐘內將我所有的資產移離這個地 方。
而半分鐘就可以完全透視的地方,潘朗瑟卻久久不說話,似乎看得興味盎然。
我倚著門板,等著他主動將注意力回到如何和解這場糾紛。
終於,在我站得腳快發麻以前,他開口了。
他說:「家境不好?」
「還好。」我簡單回答。
「父母從事什麼行業?」
我這才明白,他見我的房問這等寒酸傖俗,以為我的家境十分困苦貧窮。
若我此時告訴他,家裡對外負了三輩子也還不完的債、爸媽常年有病痛卻得不分日夜的為人做苦工、在我底下還有五個嗷嗷待哺的弟妹……如此盡我所能的將家裡形容得貧病交迫、四壁蕭然!或許他會側隱之心油然升起,然後今天下午的事就當沒發生過!
但我卻一點也不想這麼做。
畢竟年紀漸長,愈來愈瞭解謊言所能帶來的殺傷力。今日我和他雖為陌生人,扯個謊言也許能輕易瞞過,但難保來日不會因巧合而使他得知事情真相,屆時將徒令自己難堪罷了。
所以,我坦白告知家裡的情形。
「我家開了一家中型超市,生意很好。」
見他對我這兩句話持保留態度,我更清楚地點出我個人所擁有的資產,來向他說明我家真的不是急待救助的貧困家庭。「在家裡,我有一台鋼琴、一部電腦、一櫥子衣服、一套高級雷射音響——我不是打腫臉充胖子,我的家境真的不錯。而且我不需要騙你。」
他側頭思考了一下,又問:「你的父母知道你住在這裡?」
我搖頭:「不知道。」
「和父母的感情不好?」
「很好。」我很直覺地答。他卻瞇起眼盯著我瞧,我這才又懂得他的想法……他以為我離家出走——我簡短地解釋道:「我不是離家出走。而我爸媽知道我在這裡,只是不知道我住這房間。」
他低頭又看了我的身份證一眼,然後走到我面前,將身份證還給我。我隨手將身份證放進上衣口袋。
「為什麼住在這裡?」
「為什麼?」我肩一聳,有點不耐煩。「你問得太多了。」
他一笑,邪邪的。「你覺得你弄壞我車的這件事,需不需要讓你父母知道?」
「當然不!」我直覺反應地叫道。「這事是我自己造成的,由我自己負責。」都是成年人了,我不想增加爸媽白頭髮。
他還是笑,計謀得逞的那種。「那你為什麼住在這裡?」
我臉一垮,知道自己被威脅了!假使我不有問必答,他或可直接聯絡我爸媽 —— 狡猾的社會人士!
我翻翻眼,答得心不甘情不願。「我喜歡。」
他點頭,同意我這個答案;只是,他理所當然地追問:「為什麼喜歡?」
我的耐性用完了。決定不再居於被動的一方。我退出房門,在門外同他說:「我可以先給你五萬元,你覺得還需要多少?不會真的需要二十萬吧?」並準備轉身下樓。
孰知他不在意我打算離開的模樣,反而在我的房裡轉一圈,敲敲牆又開開窗戶的。
「這房間抵檔得了狂風暴雨嗎?」
我真受不了他,很想回他一口!我又不是在賣房子!不過我一向還能克制自己的脾氣,即使心裡氣得要命,倒還能與對方虛與委蛇一陣。
「我住在這裡五年了。」我簡短地回。「潘先生,我想我們可以先去領錢。」再一次提醒他正題。
他卻還是沒答允我。
「你有工作嗎?」他看著我掛在牆上的幾套衣服,似乎在想穿著這等舊時的衣物,能在什麼地方上班。
「還在找。」我沒騙他。一旦欠他錢,我就得去找工作了。
「想找哪一方面的工作?」他看著我,像在看一件玩具似的,大概覺得我這個人挺奇怪又挺有趣的吧!「你哪一所學校畢業的?」
對於他接連問的兩個問題,我一律聳肩,回道:「不知道。」
他靜了兩秒,終於正視我對他一連串發問的不耐煩。
「我想或許可以不動用你的存款,而是從你每個月的薪水扣除一部分來分期支付。」
「我也是這麼想。不過我真的可以先付給你五萬元,然後我會馬上找工作;如果你不放心,等我找到工作後,我會盡快通知你。」
他不置可否,輕甩了一下頭,將垂落在額前的髮絲輕甩至旁側!挺自然而迷人的動作,中和了一點點他機械化的表情。
「你找工作多久了?」
又來了,才覺得他俊帥卻冷酷的模樣下還稍有人性,他卻又問這種不干他事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