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料潘朗瑟看都不看她一眼。
「還好吧?」他停在床畔,直直瞪著我瞧。
他的聲音原本就低沉,此刻摻人沙啞,竟使他所有的自信染上一層滄桑的顏色。
「朗瑟,你坐……」孫香盈拉了張椅子來他身邊。
令人不可置信的是,潘朗瑟竟對她罔若未聞。
在她殷盼他將目光望向她的同時,他一骨碌坐在床沿,扶起我的肩,讓我半坐起。
「還有哪兒不舒服?」他又問。
他灼熱的目光望得我不舒服!我想這麼答,卻只是無言地低下頭。
孫香盈不甘受冷落,直接來到他面前開口,「朗瑟,你從昨天就沒吃過東西,要不要我準備什麼?」
潘朗瑟瞄了她一眼,視線又落向我。「想吃點什麼?」
這樣的情況使人為難。不用抬頭也想像得到除了潘朗瑟過熱的目光外,孫香盈不悅的視線也正迎向我。
還好,現場的第四人挺身幫我解危。
「先讓我看看她吧!」潘朗瑟的弟弟潘朗俊也來到床邊。
他緊坐在潘朗瑟的旁邊,迫使潘朗瑟得將身子往後挪才望得見我。
潘朗俊手掌輕觸我的額頭,帶著惡作劇的詭笑回頭看他哥哥。「別用這種可怕的眼光看我,我不過測她燒退了沒。」
潘朗瑟橫他一眼,有些不甘願地問:「怎麼樣?」
潘朗俊動了動那對英武卻不迫人的劍眉,笑說:「不清楚,還是用體溫計量量比較妥。」
說著便一手拿出體溫計,一手握住我的手腕,舉起我的手臂……
當他作勢將體溫計放在我的腋下時——朗瑟突然出手用力拉住他弟弟握著我的手的手腕;頓時三人扣在一起的手形成有趣的畫面。
「老哥,你這意思是搶著要我先量你自己的溫度,還是你要親自為她效勞?」即使自己的手骨正處於可能被折斷的危險下,潘朗俊仍毫無畏懼地調侃他的兄長。
潘朗瑟咬了咬牙,低聲令:「出去!」
潘朗俊佯裝大驚地放開我的手,但扣住他手的人卻沒有跟著放開的意思。
「喂喂,你三更半夜把我從好夢中吵醒,還要我不顧外頭大風大雨的危險,來你這裡照顧這小姑娘;甚至命令我不可離開她的床畔半步——現在她一醒,你連句謝也不說,就要趕我走?」
提醒了潘朗瑟現在的他對他可是有恩在先——播朗俊舉起手橫在兩人之問,要他放手。
潘朗瑟放開弟弟的手腕,問:「她還好吧?」
潘朗俊聳聳肩,「沒什麼大礙了。」然後又頑皮地看著他,「有你在,我怎麼敢讓她不好?」
潘朗瑟則板著臉,「你可以走了。」
「嘖!真是過河拆橋啦!」潘朗俊大動作站起,表示他的不滿,停頓了一下,又說:「至少先結結帳吧?」
潘朗瑟坐回先前的位子,抬頭看他,冷冷地問:「你真的想要?」
潘朗俊立即會意出他老哥的語意,努努嘴後,兩手在胸前搖了搖,「算了算了,如果你把幾十年的舊帳也翻出來算的話,恐怕我一輩子也還不清欠你的。」
「那還不快走?」潘朗瑟順勢下逐客令。
「這就走!」潘朗俊毫不遲疑拿起公文包。走了兩步,他回頭交代,「對了,她的藥就在床頭櫃上,別忘了按時吃。」
「那朗瑟的藥呢?」退到衣櫃旁的孫香盈出聲說。
「啊!你還在呀!」潘朗俊嘲諷地望著她,「老哥,她該留在這裡嗎?」
未待潘朗瑟作聲,孫香盈自己說:「我想,你們兩人都需要吃點束西,不如我出去買……」
「那還不快走?」潘朗俊打開房門,學潘朗瑟的口氣催她離開。
孫香盈寒著臉瞥了潘朗俊一眼,回頭看潘朗瑟時卻又能立即溫柔地嫣然一笑。「我一會就回來。」
房門被合上後,空氣靜默了一會,潘朗瑟才帶著微笑開口:「他是我弟弟,是個醫生。」
我跟著輕含著笑。「能不能告訴我,這一切是怎麼回事?」想確定事情是否和我半昏迷時所感覺到的一樣。
潘朗瑟凝望著我,目光中少了剛才見面時的激烈和灼熱,但那一抹直望人我心底的光芒卻更令人坪然……心動……
「昨天凌晨從你那離開後,我並沒有立刻回家。沒多久,風雨愈來愈大,我想起你的房間,而且覺得你當時的臉色似乎不對勁……」他輕覆住我的手。「抱歉,我居然沒有立刻發覺。」
我刻意忽略自手背傳來的暖流。「然後你又回我宿舍?」
他一泓深水般的黑眸眨也不眨,有著非看透我不可的動機似的。
「是的。可是有個地方因事故而無法通行,我繞了好大一圈才到你那裡。趕到你的房間時,整個頂樓的水已經淹到足踝。」
我無措閃躲他的注視。「我們宿舍的排水系統有問題。」
「不止如此,」覆著我手的手顫抖著,聲音因殘留當時的驚嚇而瘠啞。「你房間的窗戶破了,玻璃碎了一地;我相信再來被掀起的就是房間的屋頂,而你卻暈倒在床上無法動彈!」
我衝動地幾乎反掌回握他。誠如當時好想開口安慰他我真的沒事一樣……
但我卻收回我的手,藏入薄被裡。「其實我還有意識。」
「真的?」他沒發覺我的異樣。「可是當時的情況真的嚇壞我了,我還以為 ……」潘朗瑟以未完的話語完整表現他當時的心情。
我望望四周,試著開口打破這令人難以承受的氣氛。「這裡是你家?」
「我自己的公寓。」他附加解釋;「當時直覺將你載到這裡,並要我弟弟即刻趕來;香盈恰巧也在,幫了很多忙。」
我這才發現身上穿了一件寬大的休閒衫,應是孫香盈為我換上。有她在這裡的確使兩個大男人方便許多。
我看著他掩不住疲憊的臉,「你也病了?」
「還好。」他笑,似乎很喜歡我這個透著關心的問題。「但他們堅持要我休息。」
「謝謝你。」我很誠心地道謝。
他點頭,「別想太多,好好休息。」
我真的無法適應這種客套有禮的對話;不僅不自在,而且極度不安……
「潘先生。」
當他起身為我倒杯熱茶時,我喚他。
「嗯?」
我給了自己兩秒鐘的時間,確定自己真的想扼止那不斷造成我不安的變數……
「你愛我嗎?」
兩個杯子先後落地,發出清脆傷感的破碎聲,我一度以為那是我心碎的聲音
睜開眼,潘朗瑟立在玻璃碎片與一地的濕水中,兩眼愕然地看著我。
我未與他對視,只看了他一眼便挪開目光,「據我所知,你是大集團的繼承人,你真的在意那輛車一筆小小的修理費?」
眼角餘光中,他依然一動不動,顯然還未自我突來的問題中回復過來。
「不僅查清我的身份,與我斤斤計較償債的方法,還對我的生活方式十分好奇,為我安排工作。」我平板的聲音裡,絲毫聽不出我心裡如風暴般的狂亂。
「為什麼要我向你母親道歉、為什麼在意盧庭南與我之間的關係?為什麼能花那麼長的時間在宿舍樓下等我?是為要我得到你母親的認可、害怕我讓盧庭南捷足先登,以及只為見我一面?
「現在像我同時兼多份職務的人大有人在,住在岌岌可危的屋子裡更不是少數;為什麼只對我呢?因為我對你而言是特別的、特別得令你情不自禁地吻我?」
一一數出他不合常理的表現,我望著他,又問:「你愛我嗎?潘先生?」
同樣的問題竟使他如遇鬼魅般,驚愕得連退兩步!
「不愛對不對?你不可能愛上我,你我都清楚,你母親和孫香盈也清楚。」
不知從何開始,我逃避一道問題的方法,乃是去面對那道問題。
「我不知道你對愛如何定義,也許你隨緣、也許你根本不相信愛的存在;可是你明白你要的是什麼。你或許不愛孫香盈,但你會娶她……至少她讓你覺得可以掌握、可以登得上抬面;更重要的是你母親非常中意她—— 即使你們根本不瞭解她!」
然後用一套笨拙的方法解決它!
像現在,面臨如此迷亂的人際關係,我這個多餘的人,竟不待時間、空問的引導,尋求出無害的解決方法,反而自作聰明主動將問題提前剖出!
這個故事也許還藏有許多高低起伏的後續發展,我卻執意在此刻徹底地結束它!
只因我實在無法負荷太過激烈的情緒變化!
我渴求平凡、平靜。
「別再說要掌控我的生活了。我的生活連全心全意愛我的人都未必能掌控。」我滔滔不絕地說著,無情感得像在念整腳的影劇台詞似的。「放過我吧!別一再地使我產生錯覺;你不會樂見一個女孩為了你而深陷泥沼吧?」
我說的全都是實話。
我沒有超強的抵抗力,能說不愛就不愛……
所以我必須以此來阻隔自己的情感產生變化……
「你……要我給你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