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一下,但仍堅持,「你必須道歉。」
「我道過歉了,潘先生。」我寒起臉,「而且相信你母親一定覺得從此不再見到我,就是我最好的道歉方式。」
我也不想再見到那名摑人巴掌後,還反罵人蠻橫無理的婦人。
「你必須見她!」
他竟抓著我的肩膀失控低吼,眸中晃動著不確定的光芒。
我掙開他的手,問他:「為什麼?你不覺得奇怪嗎?你究竟在堅持什麼?」
我疑惑地看著他,他亦疑惑地僵在原地;同剛才不解他何須在意盧庭南和我的關係一樣,他終於反問自己,他何必一定要我得到他母親的認可?
「我……」他想開口,卻找不到話說。
我則保持沉默,因為只有靠他自己的力量,才能真正將問題看破。
他怔愣地看著我好久好久,在我兩腳已開始發酸發麻之時,他未發一語,掉頭離開我的宿舍。
看著他的背影,我糊塗了。我什麼都沒做,又怎會與這些人纏成了複雜的結?
☆ ☆ ☆
昨天沒有一絲風,氣溫再度創下最懊熱的紀錄。今天卻預告暴雨將至似的,走在路上,風沙襲得人淚眼直流、看不清路。
天空罩了重重一層烏雲,在午後下班時間開始下起綿綿小雨,入夜後雨勢漸大,一時之間不會停住。
幾天來全身佈滿中暑症狀的我,從百貨公司到書房,再從書局到茶藝館這兩趟路皆淋了雨後,反而變成著了涼般一邊發抖、一邊冷汗頻冒。
連著好些天覺得身體不適。大概因一個月來睡眠連續不足所引起;畢竟現在的生活和以前動不動就寐滿一個鐘面的情況全然不同。我覺得自己可以適應,但我的身體卻不。
早上掙扎著起床時,曾想過請假一天好好休息;但這個念頭只在腦中存在一瞬間。
難得三項工作正巧都在今天發薪,說什麼也不能錯過金錢陸續入袋的愉悅感。所以即使手腳發軟、全身上下各個關節泛著斷裂般的酸痛,硬是強迫自己挺直腰脊上班。
並不是那麼有信心能順利自孫香盈手上接到薪水,但在下班前刻,她卻出現了。
半個月不見,她面對我的神情格外僵硬;放薪水袋在桌上後,沒有多說,她優雅地踩著高跟鞋翩翩離去。
一個月下來,我想她應該瞭解潘朗瑟安排我到那工作,真的是別無用心;所以她於那日露出前所未有的猙獰面目,說了那樣的狠話之後,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見我吧!。
同樣的,那夜固執地命令我該見其母親的潘朗瑟,也有半個月不曾露面。相信他也體認到他當時的執著,顯得非常可笑而多餘。
另外,口口聲聲,逢人就介紹我是她的老朋友的易燕,開始放暑假後,鮮少再下樓找我聊天;偶爾在公司一角遇見,她只是頡首輕打招呼。
對我來說,這樣也好,因我一直覺得我們目前的交情尚僅只於此。
而易燕曾經耳提面命,要我與之保持距離的盧庭南;自從那夜送我回家後,就沒再見過他。
一切似乎又回歸平靜了。但心中那抹志怎不安的感覺卻一再提醒我——這樣的平靜只是暫時、只是表象,只是醞釀下一回更大的震撼……
這使我這兩天常常想到!人際關係真的是互動的?一旦在某個時間、被置於某一地,就注定和位於當地的某些人纏錯成難解的多角關係?
那麼,當中那個破壞原來平衡狀況的人,是不是多餘的、不該存在的?
也就是說,我是不是多餘的?
我根本不該存在於潘朗瑟、孫香盈、盧庭南、易燕這些人之問?
每思及此,原本就暈眩的頭便脹得更痛了。
見地下室有桌客人已赴櫃檯,我離開倚靠已久的牆邊,步下地下一樓收拾桌面。
茶藝館離我的宿舍很近。營業空問包括一、二樓和地下一樓。每夜的業績穩定,像現在外面的天氣雖有愈來愈惡劣的跡象,店內依然維持半滿的狀態,許多客人甚至有久坐至荼藝館打烊的打算。
在店裡我負責一些小點心的烹煮及地下一樓客人的點餐;一夜下來,來來回回 跑那過於傾斜的樓梯不下二十次;剛開始兩腿常有抽筋現象,費了好幾天才適應。
將一些點心餐盤及高腳杯放在托盤上,拭淨桌面,站直身要往樓梯口走去時,眼前突然暈旋了一陣,漆黑登時罩住我的兩眼;我急忙蹲下休息。
蹲下時,地面似乎仍在晃動,接著我便感覺混身一陣冰冷,身體不住發顫,直 顫到冒汗……涔涔冷汗。
這樣的不適在今天已出現了好幾次。
待暈眩稍退,我立刻起身走回一樓。
才放下托盤,一名我不知道名字的服務員,抱著肚子,十萬火急地跑進廚房。
「我實在忍不住了,外面二號桌來了一位客人,拜託你幫我一下!」
她匆匆將空白的點餐單塞到我手中,呻——了一聲,飛步轉往洗手問奔去。
費了幾秒鐘的時間弄清楚她急些什麼、托了我什麼,我才緩緩步出廚房,往她所說的二號桌走去。
這裡半夜打工的服務員只有一位,由於我獨自負責地下一樓,便和其它人完全沒有接觸。
在一樓工作雖免去了爬樓梯的麻煩,但一日一客人絡繹不絕,則工作時間內難有歇腿的一刻。
如今外頭風大雨大,有好些人索性待在店裡避雨;幾名服務員在店內轉得手腳忙亂。
二號桌靠近門口,一名西服和頭髮都半濕了的男子背對著我坐著。
我站定在桌旁,沒看對方,只盯著點餐單慣例開口問:「請問您要點些什麼?」
等了許久,對方遲不開口,我方悄悄瞟了對方一眼。
這一眼所迎上的面容可非同小可!
對方不僅以慣常帶著怒火的雙瞳狠瞪著我;額側則暴跳青筋、黑髮直豎……即使他立刻往我臉上揮來一拳,我也不會感到意外。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朗瑟自抿緊的雙唇中進出這句。
他說得好像我今夜與他有約,卻未至會合地點與他碰面似的。而被爽約了的他,現在竟在這裡見到我……他的胸中不免油然升起一腔怒火!
只是,我不記得曾和他約好在今夜碰面……;
沒讓我有機會回他的話,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臂,拖著我往門外走!
潘朗瑟此舉乃為避開店內客人的注目;但他卻沒注意到,當我被迫踏出茶藝館大門時,櫃檯內的老闆以多麼尖銳的眼光目送我離開!
我想這個工作是保不住了,七千元的薪水也不知會打掉多少折扣!
第六章
一被他拉出遮雨篷,傾盆大雨立即自我頭上淋下;我下意識轉頭想回店內,但一股更大的力道強拉著我快步跑向幾十步遠的電話亭。
兩人側身擠在窄小的亭內躲雨;我眨去欲滑進我眼底的雨珠,低頭看我們兩人的鞋尖相距不足一尺……可以想像得到,兩人的距離有多近。
我將不斷垂下雨珠的髮絲撫至旁側,低聲問:「你在找我?」
開口的同時,潘朗瑟瞄一眼我的濕發;他迅速拿出手帕,沒經過我的同意,自行動手揉擦我的頭髮。
他的指溫穿透手絹、髮絲,重重地烙在我的頭皮上;我只覺得兩側的太陽穴一陣暈熱,一瞬問連臉龐都燙紅了起來!
「我自己來!」我喊,同時慌忙地搶下他的手絹。
每回弄得我慌張無措時,他總會輕揚唇角、發出嘲諷的目光;但這一次他卻別過臉去,不願看我笨拙的動作。
我擰乾手帕,心想洗乾淨再還給他。
望著他的側影,發現他似乎打算不再理我。頓時兩個人像是陌路人,只因一場大雨而同聚在這個小亭子裡;一日一雨停,各自走往各自的方向,即使來日在街上擦身而過,也不會記得彼此曾因一場大雨而有過一面之綠……
淅瀝雨聲衝去我有些憂鬱的思緒,我的體溫由剛才的高熱回復平常,甚至些許偏低……
我鼓起勇氣,發出不大不小,恰好可與雨聲一起進人他耳朵的聲音,「如果沒事,我想再回店裡……」
「你竟然還敢想回店裡!」他猛然發出咆哮!並用力繼住我的手臂,儘管我的腳步絲毫末曾挪動。
「我今天發薪水……」在他凌厲的目光下,我像個犯錯的小孩,試著為自己說騷遷蠶藝號蠶蠶讓這藝騷露藝震鑒藝 出個有力的理由。
「發薪水?」他再使勁握住我的手臂,也不理我的眉頭已因疼痛而纏在一起。「你在那裡做多久了?」
「一個月……」吐出這三個字後,我忙咬牙忍著不喊疼。
「一個月!你竟然已經在那裡做了一個月!」他放開手,但在我還未感受到他放手後的輕鬆,他的兩手立刻又攫住我的肩膀。「如果我今天沒在那裡遇見你,你還想瞞我多久?」
他隨著氣憤的話語使力,迫我抵上玻璃牆。
「我明天就會告訴你!」我反手扯住他的衣袖,要他注意到他或許有理由生氣,但他不該連行為也失控。「我說過等我領了薪水後,我會主動與你聯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