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她問煩了,但其實是為掩飾心裡急切的恐慌、快失去她的恐懼,時野熏仰頭怒吼著:「絕不!你休想離開我,你休想!」
沈似燃仰望著藍天,突兀地笑出聲。
時野熏回過頭,瞇起了眼看她那抹笑,那抹讓他心驚膽顫的笑,讓他猜不透其中涵義的笑,那讓他心慌,好似……她真的要離開了似的。
他再次別過臉,為掩飾自己的狼狽似地低吼:「你笑什麼?我不准你走就是不准!」
沈似燃看著他的背影,笑得更加燦爛,輕問道:「是嗎?」她就是有方法可以逃離他。以前逃不開,是因為還有著眷戀;如今,她心已死,再也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了。
於是,她跨上欄杆。「你會後悔的!」說完,隨即毫不猶豫地向下一躍——
時野熏聽見那似在道別的語氣,倏地回頭,一見她的舉動,心狠狠地一抽,迅捷地撲了過去,想要抓住她下墜的身體,卻撲了個空。他整個人吊掛在欄杆邊,瞠大的眼看著她決絕的面容。
他心一橫,毫不遲疑地跟著躍進海裡,這個舉動讓小泉百合子尖叫出聲。
泡在海水中的沈似燃覺得自己不停地被海水淹沒,呼吸也漸漸不順,她想:如果死亡真的能使自己逃開他,那麼她並不後悔。因此她放棄任何的掙扎,任海水一波波蓋過她的頭,就這樣向下沉、下沉。只是她不懂,為什麼心還是會痛,是斷得不夠徹底嗎?
時野熏慌亂地在海水中尋找沈似燃的身影。他沒想到,她竟會以這樣偏激的行為來逃離他。難道自己真的傷透她的心了嗎?可不可以再來一次,讓他們再來一次呢?
終於,他在不遠處發現她的身影,迅速地游了過去,一把抱起任海水漂浮的她浮上海面。
他急急地叫喚:「似燃?似燃?」為什麼她的唇發白,臉色也蒼白?他不要看她這虛弱的模樣!
「不——」時野熏怒吼出聲,內心感到一陣痛楚,也惶恐得無以復加。他低頭以頰拚命地摩蹭著她,想找出一絲她還活著的訊息。
突然,沈似燃虛弱的喘息聲傳進他耳裡,他緊緊地摟著她,聲音是激動的。「幸好你沒事,幸好你沒事……」他的眼眶中隱隱泛著淚水,他不要再嘗一次被人拋下的滋味,他不要!
沈似燃任他摟著,沒有回應,只是淡淡地重複著:「我要回台灣。」她的眼神是堅定無比、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明確透露著:若他不放手,她還會再以死亡來逃避他。
該醒了,他不值得她如此真情相待。她要的,是一個愛她、惜她的男人。寧可被愛,再也不要愛人了!愛人要付出的代價太高了,她背負不起,所以,她只有選擇退場。
時野熏看著她堅定的神色,心裡感到很震驚,再也無法如往常般冷靜。因為他知道,若他一再的強留下她,那麼,她會不斷地以死作為逃離他的手段,直到——他肯放了她為止!
位於「時野財團」大樓頂樓的豪華公寓內,時野夫人端坐在沙發上,臉上盛滿怒氣。
「夫人,已經派人去將少爺找回來了。」見主子一臉風雨欲來之勢,站在身後的管家連忙開口安撫道。
時野夫人還是繃緊了臉,心裡不高興極了。
直到一陣吵鬧喧嘩的聲音逐漸清晰,時野熏暴怒的聲音傳來:「混蛋!放手,誰讓你們這麼做的?」
「少爺,對不起,是老夫人派我們將您帶回來的。」時野家的幾名男僕為難地說道。
「該死的——」時野熏大聲地詛咒著。
不一會兒,時野熏被四名男僕架著進了屋子。
一見孫子酒醉的模樣,時野夫人的臉色更難看了。她要男僕將時野熏放置在沙發上,隱忍著怒氣,問道:「你們在哪兒找到少爺的?」
「在歌舞伎町裡的一間酒吧。」
「行了,你們先去休息吧!」時野夫人將所有的人都遣離現場,只剩她和倒在沙發上的時野熏。
時野熏將手枕在腦後,長腿高高地架起,一向晶亮的眼顯得黯淡無神,他腦中浮現的,始終是一張巧笑倩兮的臉蛋——屬於沈似燃的!
她離開日本,已是半個多月前的事情了。
每當午夜夢迴,她冷凝著臉、以堅定不移的語氣說著她要離開的模樣,總是盤旋在他腦海中。天知道他是多麼不願放她走,但他卻又懼於她眼中的那抹堅決——就算死了,也要徹底離開他的堅持。
「熏。」時野夫人喚道,聲音含著怒火。但時野熏仍動也不動地躺在沙發上,沒有絲毫回應。於是時野夫人繼續道:「奶奶知道你並沒有到爛醉的程度。」
時野熏手撐著沙發坐起身,眼瞳有些發紅、渙散,剛冒出的鬍渣更顯他的頹喪。他啞著聲音,懶散地問道:「找我有事?奶奶。」
時野夫人抿緊了嘴角,冷冷地審視時野熏,滿心的不悅。
「你天天都往酒吧跑,以為奶奶真的不知道嗎?你到底是怎麼搞的?就一個女人而已,也值得你搞成這模樣嗎?」時野夫人瞇起了眼,打量眼前的孫子;臉上淡淡的青色鬍渣、雜亂而過長的發,上班穿的襯衫和長褲都還沒有換下。他這個模樣,已經持續了半個月,她是真的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每天雖還是照常上班、處理公事,公司的業績也還是持續成長,但人卻變了。他失魂落魄的模樣顯而易見,讓人無法與以往那個作風強勢狂妄的時野熏聯想在一起。
時野熏沉默、疲憊地揉著憔悴的俊臉。
老夫人重斥道:「哼!不過是個和你母親一樣的台灣女人罷了。我一點都不會懷疑你是不是你父親的親身兒子,因為你和敏夫一樣傻,一樣被外國女人迷得看不清事實。她究竟有哪點好?」
「別說她的不是!」時野熏一聽見奶奶批評沈似燃,低吼出聲,痛苦地將臉埋進兩掌之中,因為她的容顏一再折磨著他。
老夫人的眉皺得更緊了,怒火在胸臆間狂燒,她開口厲斥道:「你真的是走火入魔了!我鄭重警告你,熏,別讓我再一次的將你從酒堆裡拉出來!」老夫人氣極地撂下話後便轉身離去。
時野熏捂著耳,低低呻吟著。然而他再也忍不住了,衝至酒櫃前,將他所珍藏的酒都取出,就在吧檯裡狂飲。酒液溢出了他的口,順著下顎滑下了咽喉,濡濕了胸口。
他要怎麼做?他究竟該怎麼做才能使自己不再痛苦下去呢?這些日子,沒有沈似燃在身邊,他感覺自己就像丟了靈魂一般,心中空虛不已,他努力地想要去填補它,但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只能藉著酒精來麻痺自己。
這樣,或許會好過一些!但……真的會好過些嗎?
「汪氏企業」大樓裡,沈似燃坐在總經理特別助理的位子上。
她的神情有著難掩的憔悴,眉宇間帶著輕愁。這二十多天來,她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提不起精神,工作效率也大打折扣,整個人宛如行屍走肉,讓身旁的人擔心不已。
阿姨和妹妹都嚷著要介紹男朋友給她,但都被她拒絕了。因為她還未自這段感情的傷痛中恢復過來。
她跳海那日,船一駛回港口,時野熏隨即派人送她到機場,而他自己也立刻不見蹤影。他真的是急忙要送走她,甚至派了專機讓她馬上飛回台灣,連多看她一眼都沒有……想必他是和他的未婚妻一起離開了吧!
自己在他心裡,究竟算什麼呢?
這段日子,她哭著睡去,再哭著醒來,就連夢中都是他的身影。她氣自己,為什麼就是無法徹底遺忘他?這麼多天過去,他不曾捎來過任何消息,這樣還不足以說明她在他心裡的地位有多渺小嗎?
當煙然知道她失蹤了十幾天的原因是和當年的「臧熏」回日本時,氣得跳腳,罵她呆、癡、傻,讓家人還要擔心她。
而阿姨為了她的事也操了許多心,不僅在當年幫她處理拿掉孩子的事,自她從日本回來後,也一直積極地幫她介紹對象,大都是醫生,許多人夢想中的理想對象。但是,她就是提不起勁。只有她最清楚自己仍是為了某個人……
沈似燃想著、想著,不禁鼻酸。
或許,為了這段情而消沉的,就只有她自己一個人而已呀!
沈似燃離去的第三十天,如同沈似燃離去後的每一天一樣,這日下了班的時野熏,已不再流連酒吧,卻將自己家裡當成了酒吧。
他斜倚在沙發上,眼神發紅充血,手上握著酒瓶,半長的發凌亂,看來就是一副打算大醉一場的頹喪模樣。
他永遠忘不了那天沈似燃不顧死活一躍下海時,她臉上的絕望,那幾乎讓他的心跳停止。她的執意離去,讓被遺忘許久的母親拋棄他的痛楚,湧上了心頭。那種痛楚,深刻到他可以肯定母親確實是拋棄了他,而非只是祖母的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