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只是一徑地沉默,宋憐慌了,小手在空氣中摸索:「韜,你在嗎?!怎麼都不說話?」
「我在,只要你有需要我的一天,我一直都會在。」
握住她慌亂的小手,他毅然承諾。
「你又在難過了對不對?」小手掙脫他的掌,順著他的身體往上探索,來到他的臉龐:「別這樣嘛,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了桌角,才會把杯子打破。看吧,我真是笨蛋,每次都跌跌撞撞的讓人看笑話,連我都好受不了我自己呢……」她牽強地說著,克制著不讓挫敗征服,硬是擠出一抹不怎麼成功的微笑。
見她明明委屈懊惱得只想痛哭一場,卻還要為他強作鎮定,嚴恆韜心痛得無法言語,一把將她摟住,牢牢的、緊緊的!
「是我不好,都是我!你不該救我的——」他情願失明的是他啊!就算喪失性命也無所謂,只要她好好的,毫髮無傷!
如果時間能重來,他再也不會為了無聊的尊嚴傲骨而冷漠待她,他會竭盡所能地疼她、寵她,讓她成為最快樂的小公主……
然而,不可能的,對不對?時間不可能重來,他再怎麼懊悔,都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
這輩子,他欠她好多……
小時候,嚴恆韜總會替她梳起漂亮的髮辮,牽著她的手一同上學;下課之後,也會先到她教室找她,然後再一起踏上回家的路。
沿途,她會說著今天學校裡的趣事,告訴他,她又交了什麼朋友……她說的永遠是愉快的事,這讓他覺得,小憐很喜歡上學,因為她總是很快樂。
如同往常的每一天,下了課,他直接飛奔到二年甲班。
在接近教室時,混亂的爭執聲傳入耳中,他心頭一凜,加快了腳步來到教室前,所見到的情景,令他憤怒地瞪大了眼。
「還給我——」微弱的乞求,已帶顫抖的抖音。
「來呀、來呀,有本事自己來搶啊!」頑劣的男同學甩著手中的項鏈,態度囂張。
「宋憐沒本事啦!她根本看不到,沒見過比她更笨拙的瞎子,什麼都不會,哈哈哈!」另一個男同學一搭一唱,擺明了是要戲弄宋憐。
「你們怎麼這麼壞啊,人家宋憐變成瞎子已經很可憐了,你還欺負人家。」一聲細細的女音由角落傳來,雖是替宋憐抱不平,然而孩童直來直往的心思,一向不懂掩藏,那同情憐憫的口氣,反而像根利針,更加刺入她悲窘的心坎。
「你管我!」男同學惡劣地扮了個鬼臉。
「喂,你們不要太過分,不然我要報告老師了。」
班長看不過去,出面制止。
「你敢去我就把項鏈丟掉!」標準的惡人無膽,一聽班長要去報告老師,馬上就緊張了,威脅著要將項鏈丟出窗外,「不要!」宋憐信以為真,心慌地張手摸索著,抓住班長的手臂,「班長,不要去!」
「可是,他們這樣欺負你——」
「沒有關係,」她搖著頭,急得快哭了,「那項鏈對我很重要,不能丟。」
見威脅招數奏效,男同學得意極了:「聽到了吧?
宋憐是個沒用的瞎子,連自己心愛的東西都搶不回去。」
宋憐咬住下唇,強忍悲傷,哀求道:「拜託,快把項鏈還我,韜快來了,我不想讓他看到,他會難過的——。」
「別費事了,我已經知道了。」陰沉的聲音由身後傳來。
宋憐心下一驚,趕忙抹去淚:「韜,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我們只是在鬧著玩的而已……」
「是嗎?」嚴恆韜握緊拳,由齒縫中擠出話來。
原來這才是真相!她在學校的生活,根本不像她形容得這麼美好快樂,她得到的只是欺凌、嘲弄、輕視、同情……沒有一個人真心待她,沒有!
而她居然欺騙他,為了讓他安心而欺騙他!
怎麼可以?!她難道不知道,這會讓他有多心痛嗎?
「別——先別生氣,回家我會解釋,真的!」
「你是需要解釋。」他沉聲道。
怕他想太多,回去又要難受好幾天,宋憐一心只想拿回項鏈,把他帶離開這裡。
她急切地挪動步伐,走向記憶中的聲音發源處,雙手在空氣中探尋:「拜託你們別玩了,快把項鏈還給我。」
「來搶啊,搶得到就還你。」男同學不改劣性,將項鏈左右拋玩,銀白的光芒在拋甩中劃出道道炫麗流光。
宋憐根本無法探知項鏈的真實位置,雙手一次次落空,挫敗得泫然欲泣。
幾名男同學平日就是班上的土霸王,又都是屬於「營養過剩」的體型,眼下仗著人多,根本就不把嚴恆韜當一回事,臨時興起的小惡作劇演變到最後,更加變本加厲地將目標轉移到宋憐身上。
嘻鬧中,不曉得是誰推了宋憐一把,無法辨視方位的她,撞上了桌椅,顛躓往後跌。
疼痛並沒有到來,她跌進了一道熟悉的臂彎。
忍耐已到極限,嚴恆韜自認看得夠清楚了!
怒焰炙疼了身心,他二話不說,一拳揮了出去,今天他要不揍得這幾個小混蛋哭爹叫娘,他嚴恆韜三個字就倒著寫!
頓時,教室鬧哄哄地亂成一團,七八個男孩就這樣扭打在一塊,女孩們紛紛尖叫著逃開,小毛頭們不知死活,想靠著人多扳回一城,一雙雙小拳頭卯足了勁往嚴恆韜身上招呼過去。
孩子的打架方式,沒有章法技巧可言,全憑一股蠻力,而怒焰正熾的嚴恆韜別的沒有,就蠻力多得是,他絕對不介意打到他們一個個都爬不起來!
這發狂似的打法,幾個小毛頭豈有招架之力,心慌之下,手邊不曉得抓著了什麼東西,毫不猶豫地就朝他揮去,才發現那是營養午餐用的鐵勺。
額際傳來灼熱的刺痛感,嚴恆韜悶哼一聲,惱火地以一記重拳回敬過去。
「哇——」
尖叫、哭喊,以及發慌的求饒聲,迴盪在亂成一團的教室中。
「別打了,韜,住手,不要再打了!」無法確認情勢的發展,宋憐心急地想上前阻止,混亂中,不長眼的拳頭失控地掃到她,宋憐痛呼了聲,跌坐在地面。
「小憐!」一聽到她的驚叫聲,嚴恆韜很快地住了手,焦灼地奔向她,「有沒有怎樣?哪裡受傷了?可惡——」他發狂地又想回頭去大干一架。
「不要!」宋憐及時抓住他衣角,連聲道:「我沒事,不要打架。老師會處罰,爸爸會生氣,你也會受傷,我不要這樣。」
瞧她淚眼汪汪,準是被嚇壞了。
「好,我不打架,小憐,不要怕。」他心疼地拍撫她。
「那你痛不痛?」一雙小手在他臉上胡亂摸索著,觸及額上溫熱濕黏的液體,她有所領悟,驚白了小臉。
「這是血對不對?韜,你流血了,怎麼辦?怎麼辦?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你的,嗚嗚嗚……」她又驚又慌,不知所措的淚珠一顆接一顆地往下掉。
「沒事、沒事,一點小傷而已,小憐,你別緊張,不要哭。」
「可是可是……」
「沒事的,乖,聽話,把眼淚擦一擦。你看,我幫你把項鏈拿回來了。」
「真的嗎?」宋憐任意抹去滿臉的淚,急巴巴地伸出雙手,感覺到那熟悉的觸覺又回到掌中,她珍愛萬般地合握住,貼上心口,露出了如釋重負的喜悅。
「我幫你戴上好不好?」
「嗯。」她小心翼翼地交給他。
直到那冰涼的金屬物體再一次躺回她胸前,她不禁心滿意足地低道:「我再也不會讓它離開我身上了。」
那是他以血為代價所要回的啊!
見她這般神情,嚴恆韜的心頭五味雜陳。
他是孤兒,而這條十字架項鏈,是他父母留給他惟一的遺物。
她重傷入院之後,他天天陪著她,不眠不休,就在那時,他將這條項鏈送給了她。
當時,他說:「我相信小憐是最堅強的女孩,只要你熬過來,不管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答應你。」
親手替她戴上項鏈,代表了他的承諾。
從此,她視若珍寶。
傷重那段時間,每當她疼得難以承受時,他會看見她手中牢牢握著鏈墜,像是在為著某種信念而努力,再苦再痛都不怕……
他也曾疑惑,是什麼樣的信念,讓一名六歲的女孩如此執著?承諾是他親口許下,然而他卻不清楚,她要他履行的,究竟是什麼樣的誓約?
而這道疑惑,就這樣纏著他度過了十幾載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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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暖暖地撒在晶瑩如玉的臉龐上,宋憐早已清醒,卻還捨不得由昨夜的殘夢中脫離。
昨晚,又夢見童年往事了,所以她睡得特別香。
還想多沉醉在夢中一會兒,她並不急著睜開眼,翻了個身,一手握上鏈墜。
腦海中一直牢牢地記得,那是他頭一回為了她而和人打架,而且是一對七的打法,那場群架打得兩個班級老師皆火冒三丈,把學生家長全給聯絡到校。
而宋憬無一來到學校,看到的便是傷痕纍纍的他與淚兒漣漣的她,尤其她身上還沾著血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