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聽你的。」
「愛君。」方笙瞇眼打量她略顯蒼白的臉。「你看來好似很疲倦。」
在方笙那雙精明的眼睛注視下,愛君面頰微紅,心虛地別過臉去,迴避他的凝視。
如果……她在心底歎息。如果,今夜和她纏綿的是方笙……
「愛君?」方笙低喊。
彤愛君抬起臉,表情恍惚。一陣風將一撮髮絲吹上她唇畔,他伸手溫柔地幫她拂去,指尖碰觸到她臉頰肌膚。
他輕聲道:「你的體溫……比平時高?」因為練斬情鞭,照理說,她的體溫會逐日往下降,罕有似今夜這樣高的溫度。方笙疑惑,注視愛君。
愛君迴避他的視線,逕自轉身離開,聲音裡有掩不住的悵然。
「不必……對我這麼溫柔。」不愛她,再多的溫柔呵護,只是枉然。
方笙凝視她離去背影,她行過處,花朵搖曳。一縷纖紅,無限風情,漸被瀰漫的霧氣吞噬。她走後,方笙垂眸,肅然思索起來。是什麼令她體溫驟升?
3@@
醉芳樓艷冠京城,白日披院裡姑娘們懶懶睡去。
艷陽映照後花苑,一群小孩正爭先恐後玩著鞦韆,女孩在鞦韆上蕩,男孩子們爭先恐後搶著幫她推鞦韆,一群孩子們哈哈大笑,唱著濫情的詩。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
鞦韆晃得好高,小女孩興奮尖叫。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花苑裡,孩子們嬉鬧。
沿著佈滿青苔的階梯,草色人簾。高台上廂房門扉開敞,展雲飛倚在虎皮墊上,懶洋洋地斜靠椅背。天熱,他沒繫上腰帶,敞著衫,袒露黝黑結實的胸膛。
他的隨性,與坐於案前,衣著華麗,舉止雍雅的男子宛如天壤地別。
那男子頻頻皺眉,侷促不安,語帶責備。「這種地方?」他惱怒,用一種很壓抑的聲音抗議。「我不是已經安排好你的住處?為什麼又搬進這裡?!」妓院,墮落的下三濫地方。
「王爺。」展雲飛黑眸閃爍有趣的狡光,身子傳向案前,嗓音慵懶。「相信你本就明白,展雲飛不適合你供的高貴地方。」他好笑地看碩王爺惱怒地扇扇風,案上的水杯,他一口也沒敢碰,彷彿這裡連水都是髒的。
碩王爺繃著臉提醒他。「你出身卑微,我們王府待你不薄,你大可不必再回這種地方,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你——」
「你甭跟我廢話。」展雲飛臉色驟變,揚眉。「我住哪是我的事,這段時間你押的囚犯,全送上天京。你還跟我囉嗦什麼?我沒興趣跟你唱高調。」
王爺臉色更難看了。「我是為你好。當初你為了一個低賤的妓,把我侄子殺了,若非愛才——」
「砰」的一聲,展雲飛掀了桌,滿桌碗盤摔個粉碎,王爺駭得刷白了臉。
「妓女怎樣?」展雲飛昂起下巴質問王爺。「妓女也是人!」展雲飛咆哮。「你侄子把人家打得渾身是傷,他該死!」
王爺摸摸鼻子起身,鄙夷地低頭揮去袍上灰塵。
「這世上正是有那些作奸犯科、不懂得潔身自愛的人,才會這麼混亂。為那種人叫屈,值得嗎?」他正色對展雲飛道。「在我眼中,那種自甘墮落的人,就不必當人看,全都該消滅。」他昂首瞪著展雲飛。「當初我爹可憐你,收你在王府,給你身份名望地位,我希望你別糟蹋他對你的美意。」
「碩王爺——」展雲飛寒著臉。「我留在王府憑的是一身本事,你少跟我提什麼恩啊情地,真笑掉大牙!」
「哼!」碩爺冷笑。「你倒是撇得一乾二淨。」
「不高興?」展雲飛也笑。「您大不了把白符撕了,由著我嗚呼哀哉。」他眼色一暗,忽而仰頭大笑。「可是你不敢。」他坐著,抓了一旁酒罈子灌一大口,抹抹嘴滿不在乎地望著仁立面前、鐵青著臉的碩王爺。「我說您還不是普通的孬,明明恨我恨得牙癢癢地,卻還是捨不得殺我,得靠我幫著給您撐腰。」他嘲諷地斜臉瞧他。「真難為你這麼高貴,還得站著和我這個小小賤民說話。」
「展雲飛!」碩王爺咬牙。「你以為我不敢撕白符,你真以為我沒你不行?」
展雲飛笑著朝他直嚷。「你儘管撕啊!」
碩王爺氣得滿臉通紅,不,不能撕。現下只有展雲飛能對付「夢中身」。展雲飛一回來,百羅門便收斂不少,這是事實。可恨是他得又開始經歷十年前的噩夢,和一頭不受控制野蠻的獸周旋,這令他厭惡。
「你儘管猖狂!」王爺轉身斜臉瞪他。「總有一日,你會自食惡果。」他大步離開。
「我候著哪!」展雲飛對著那氣呼呼的背影高叫,隨即又笑得倒地。他索性躺著,側臉凝視簾外,花苑裡小女孩的鞦韆蕩得好高,孩子們尖叫嘻笑。滿院紅花怒放,艷得像一次高潮。
展雲飛黑髮技面,黝黑銳利的眼眸緩緩合起。想起一冽紅影,想起彤愛君跨騎在他身上,狂蕩地對他艷笑……想起她,他胸腔繃緊,慾望高漲,天氣瞬間燥熱難耐,斜斜映入房裡的日光,在他臉上偷移,緩而熱地爬行。
那張狂放不羈的臉,隨著風吹簾子的暗影和日光,忽明忽暗,說不出地詭譎。
花苑裡孩子們還在唱那首詞,齊聲笑唱——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展雲飛懶懶地掀開眼皮,眸色慵懶昏沉。抬手摸上酒罈,他低聲續唱下闕詞——
「……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他眼色閃爍,表情微醺。「笑見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天涯何處無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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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王府放了展雲飛出來後,百羅門不再搶劫囚車。事實上兩方的實力已足以抗衡,現在就只等著教主方笙奪回王府藏匿的那只封印盒。
方笙畢生功體都在那只封印盒內。他練的功足以長生不老,可惜多年前遭老王爺請人設計陷害,不但被奪走畢生功力,還差點死於非命。
方笙不死心,這筆帳總要算的。如今他捲土重來,沒了功力的他,卻在短短十幾年間訓練出三名出色的部下。
現在只要奪回被攝入寶盒的功體,以及一顆解開寶盒的夜明珠——要稱霸一方,輕而易舉。
百羅門如今就等著前往邊疆尋覓破陣勢的「石中火」與尋夜明珠的「隙中駒」傳回消息。
此際,彤愛君正親自照料弟弟。
彤青銘躺在床上,乾枯得似個活死人,皮包骨的模樣,令人不忍卒睹。他沒有這個年齡該有的青春活力,沒有飛揚的風采,彤青銘大半生都是一片慘白。
愛君早已沒有淚可以流,望著日漸憔悴的弟弟,她的心早痛得沒有感覺。
彤青銘空洞的眼睛仰望姐姐,當愛君細心地幫他擦拭臉龐,他忽然抓住她手腕。
「姐……」他聲音乾枯。「殺我……讓我……解脫……」他氣弱游絲,卻固執的懇求。「殺我……姐……求你……」
愛君怔住,緩緩直起身,望著他蒼白的面孔。
她一直明瞭他的痛苦,這樣歹活著,太殘酷。不能行走,永遠只能躺在床榻上,她的弟弟多麼可憐。
愛君鬆了錦帕,怔道:「我愛你,青銘。」她眼睛紅了。「我愛你。」
「我知道……姐姐。」彤青銘虛弱的笑。「所以我求你……讓我解脫。」
愛君知道弟弟是認真的,他對病痛的人生已經灰心,他只求一個解脫。
如果必須有一個人夠狠心來幫助他脫離痛苦的深淵,只要那是弟弟的期望,她願意,願意當那一個下手的人。
儘管,這像利刃割體那樣痛。
她俯身,世界宛如靜在這一剎,地獄或者天堂的門開啟。她目光強硬而堅決,她掐住那細弱的頸子,然後在彤青銘慘淡的微笑下,用力扼緊肥他狠狠地勒緊在床鋪上。
彤青銘眼瞳翻白,毫不掙扎。他終於要解脫了,他沒有傷心,只有一種鬆了氣的感覺。
愛君抿唇,感覺那纖弱的頸,感覺筋肉,感覺到頸骨,在她一雙致命的掌心下戰慄。
然後彤青銘開始無意識的抽搐,愛君垂眸,毫不手軟。她必須一次做個徹底,徹底讓他解脫。
「你幹什麼?!」一聲尖呼,一個巴掌狠狠打上她面頰。「你放手、放手!」彤母駭叫,愛君不肯鬆手。彤母情急下,咬住愛君的手,咬得她流血。她還是不肯鬆手。再一會兒,再一會兒弟弟就可以解脫了。
彤青銘全身僵直,口吐白沫已快斷氣。
「你放手!」彤母大叫,使勁全力撞擊彤愛君。這才令得她鬆手,彤母立即拍打青銘的臉,看著他流著唾液激烈喘氣。
彤母恐懼地直摸著愛子臉龐。「沒事,你沒事,兒子……兒子啊……」她啜泣,猛一抬頭,瞪住彤愛君。她披頭散髮、神情狂亂,她咬牙從齒縫進出冰冷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