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雲飛斜倚軟榻,懶洋洋地檢閱押犯路線,他抬起濃眉瞄王爺一眼。「真難得,面對我,你也有這樣好心情。」
「展雲飛——」碩王爺扔了扇子,傾身,雙眸炯亮地瞪住他。「我心情好當然不是因為你。」他笑得好不得意。「你馬上就會知道,你主子我有多聰明。」
「哦?」展雲飛一口飲盡杯中酒。「你聰明?這可真罕見了。」
碩王爺臉色微變。「你非把氣氛搞僵是不?」
「呵呵呵!」展雲飛只是見不得他得意的滑稽樣。他沉聲糾正碩王爺。「你請我辦事,我可沒認主子,王爺不要自作多情。」
碩王爺瞪著展雲飛躺回榻上。「你脾氣硬,我不跟你計較。」
展雲飛忽然緘默,凝視窗外。「前院挺熱鬧的。」他聽見侍衛喧嘩,狼犬呼嘯。
碩王爺露出得意的表情。「聽說方笙已奪得胎明珠,『石中火』更幫他尋得破陣勢。」
「哦?」展雲飛深思。「這麼說,下一個目標正是鎖元盒。」
「沒錯,唯有胎明珠方可解鎖元盒,但沒有破陣勢,誰也難進王府奪物。」
展雲飛打量碩王爺,他容光煥發,喜氣洋洋,一點也沒受影響,反而異常興奮。
碩王爺興味盎然的取用幾上點心。「展雲飛,我今天叫你來,就是要向你證明,我,碩王爺不只有錢有勢,還有頭腦。」他雙眸炯亮,低聲道。「『石中人』覓得的那紙破陣勢是假的,誰來王府偷東西誰就死定了。重重機關非撕裂他們不可。這回,我要鬥死方笙。」碩王爺優雅地拿金帕抹抹嘴。「你說,我這招聰不聰明?」
展雲飛斂容。「聰明、很聰明。」他聲音低沉,眼神瞬間黝暗。彤愛君,千萬不要是她來,展雲飛心悸地想。他執杯飲乾烈酒,吞人腥辣的酒,五臟六腑全熱了。聽得王爺又說——
「百密就怕一疏,所以……」他忽然打住話兒,眼睛閃爍狡光,心裡彷彿為某種詭計自得其樂。
展雲飛靜靜將琥珀色酒液傾注杯中,此時來人在堂外通報。
「稟王爺,百羅門『夢中身』突破陣局,身受重傷,屬下們正積極圍捕。」
「看來貓已入網。」王爺冷笑。「好個『夢中身』,我倒要看看她有幾條命可以死。」碩王爺向外咆道。「通報下去,誰提她人頭來,重重有賞。王府各通道關閉,絕不能讓她溜了。」
展雲飛緩緩將酒注滿,一口乾了,擲杯起身就往外走。
王爺喊住他。「你幹嘛?」
展雲飛停步,斜著臉回道:「我去抓貓來領賞。」
碩王爺大笑。「當然少不得你——」他深思。「也好,彤愛君生死不明,大意不得,你去吧!」^-^
踏人喧鬧花苑,展雲飛仰頭深深呼息。
那是一種濃而腥甜的味道,殺戮生涯,常沐浴在血海中。只是這次,他搜尋的,是一個女人的血。
展雲飛穿越人潮,血隱約在空氣中浮蕩。越接近目標物,他的腳步越發沉重,身體越是繃緊,像是將發怒的獸,隨時爆發致命的狙擊。
步往幽密的暗廊深處,血的味道越濃,像妖艷的花釋放濃郁的香,只是這香帶著濃濃腥味。他知道,她在流血;他想像她正躲在某個暗處看著自己大量失血……展雲飛胸腔驀地抽緊,憤怒及沮喪揪緊他心房。
他先眾人一步覓到她遺下的血跡,追擊出她藏匿的方向。那是一條蜿蜒怵目驚心的紅,在晦暗地板,蜿蜒人一間房,展雲飛推開房門,木門發出沉重的聲響,一線光跟著透人,細塵在那束光中飛舞。
狹小陰暗的房間,血跡停在一隻古老巨大的抽制壁櫃前。
壁櫃足可藏身至少三人。
展雲飛跨入暗房,龐大身軀停在櫃門前,大手按在門把上。
然後,這一剎雖短暫卻像永恆般地靜與黑,靜得他只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黑的是那一方櫃門。
開了這相門,看到的會是怎樣的彤愛君?鮮血淋璃?沒了呼息?
在這短暫的一剎,展雲飛想到櫃內的彤愛君可能已死,他用力握緊櫃把,忽然失去拉開櫃門的勇氣。
兩度放走她,她卻一再冒險,枉費!枉費他幾度手下留情。這一次,他看見的,還會是那個紅衣麗顏、生氣盎然的彤愛君嗎?
血的味道不停自櫃縫竄出,櫃門底邊細縫,緩緩地、濃重地,濡出一片一片血。
他「霍」地拉開櫃門,一束致命銀光竄出,立即射傷他右臂,噴出鮮血。
長鞭若影,那是第十式——鞭影若刀,殺人於瞬!
展雲飛只看見那充滿力量的一鞭,銀芒後是一張慘白染血的臉,是一個身受重傷的女人。
一見是展雲飛,這瞬,愛君的力量彷彿也用盡了。她的眼無力地合上,身子軟倒在血泊裡。
展雲飛立在黑暗的壁櫃前,深深地看了幽暗潮濕的櫃內那張皎白麗顏一眼。隨即退後一步,關上櫃門。她練了第十式,致命的第十式,她不聽勸、不要命,她死了也活該。
展雲飛轉身,表情陰冷,雙眸瞬間漆黑如墨。他俯身蹲低,翻出內袖,拭去櫃門前一地的血跡。
豎耳傾聽,遠方人聲漸近,看來已有人搜尋到血跡。展雲飛跨出房間,捲起袖子露出右臂,左手兩指伸直運氣如劍劃傷右肘,血淌落,在地上沿出另一道新痕,滴往不同方向。
他再退回房裡,將門掩上。一併將那線光阻斷,房裡瞬間黝黑如夜。
他蜇返壁櫃,打開櫃門,表情肅然,動作利落;他抽去腰帶,拉松寬袍,然後俯身將血泊中冷得打顫的彤愛君橫抱人懷,背對著坐人櫃內,雄背倚靠著櫃壁,傾身伸手將拒門拉上,和愛君一起隱匿。
左擁愛君,右手掩上櫃門的那剎,展雲飛不禁想——
這就是愛情嗎?
是這麼黑暗、這麼絕望與憤怒,生氣著她的同時,還只想著呵護她。惱得想對她置之不理,然而更兇猛的情感卻只想將她溶進血骨裡。
這就是愛情嗎?第三次下不了手傷她!
他們有一陣子沒見,展雲飛以為她對他的吸引力已經淡掉,可是先前聽她重傷時,他卻心悸得感到渾身血液在瞬間凝結成冰。
此際她身負重傷,機會擺在眼前。殺她能得王爺重賞,救她卻只令自己萬劫不復……
是的,萬劫不復,這就是愛情。
展雲飛將自己熱燙的臉貼上那冰冷而毫無血色的容顏。她為什麼這麼不珍惜自己?為什麼要揮霍自己的性命去練一個致命的武功?她到底有什麼苦衷?而他對她竟有這麼多疑問。
是的,是愛情吧!
是故,她是深淵,他只能往下跳;是地獄,也只好義無反顧;是大火,也莫可奈何只能被焚燒!這種澎湃的情感,這種熱血沸騰的激情,難道還不算愛情?
展雲飛摟抱著不住顫抖的彤愛君,儘管她是堅冰,她是冬雪,他還是情願溫暖她。
活在腥風血雨的江湖,浪蕩不羈的展雲飛生平第一次愛上一個女人,竟就是他最最不該愛的——他的敵手,最甜蜜的對手,美麗如妖的彤愛君!
寒意就像驟雪,那孤注一擲第十式的鞭影擊出,那剎,也同時攫住愛君負傷的身子。她藏匿在櫃內,以為自己將死;萬萬沒有想到,拉開櫃門的竟是展雲飛!
看見那張粗擴黝黑的臉龐,她便後悔了,後悔擊出那一鞭。她原是為了自衛,幸好她似乎也沒傷得他太重。
是展雲飛,是他!昏倒前愛君只是心悸地這麼想,幸好是他!
然後就是無邊無盡的寒冷,還有劇烈的疼痛,她渾身就似被人撕裂,有無數破碎的傷口在折磨她。而寒意就像最尖銳的刀,不停來回切割她柔弱身體的每一寸。
在那麼無助虛弱,陷人昏迷之際,忽然一雙強壯有力的臂膀將她擁進一個炙熱的懷抱裡。那懷抱就像世上最暖的絲綢那樣緊裡著她,她情不自禁往裡頭更偎進幾分,昏沉地感覺一隻大手正小心地在她身上游移,檢視她的傷。
這一次,愛君心想,也許她真的會死。頭一回她感到自己連呼吸都吃力,胸口疼痛,意識恍惚,或者因為失血過多,她冷得渾身僵硬。
當外頭響起腳步聲時,她感覺自己被抱得更緊。她忽然覺得,倘若就這麼死在如此溫暖的懷抱,彷彿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她這樣模糊地想著,奇怪自己在這麼危險的情況下,在黑暗潮濕狹小的壁櫃內,竟感到幸福?
幸福?像夜裡一點星光,這剎,燃亮在愛君恆常漆黑的心底。
怎麼會這樣?愛君心悸地想,她被她的敵人細心呵護著,竟教她覺得平靜溫暖,沒有哀傷,沒有惶恐。
漸漸地她就在那片溫暖起伏的胸膛前昏迷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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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將愛君偷渡出王府,展雲飛連殺了不少人。
他在壁櫃內耐心地藏匿了兩個時辰後,深知她撐不了多久,他必須帶她離開!他幫她止血,然後用棉被裹住她。裝人長形包袱內,故作輕鬆地扛在肩上,打算就這麼走出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