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這是第一次!他握著刀柄,竟然……微微顫抖起來,怎麼回事?他顫抖的快要握不穩刀。他竟會害怕,怕她將受的苦,將捱的痛,他不能冷靜,他冷靜不下來,他沒法冷靜割開她肌膚……思緒混亂起來,只是憂懼的想像著她會有多疼,怕她痛,那慣常冷靜自負的黑眸,一瞬間灰了。他望著那殘酷的傷,他的眼眶刺痛灼熱。這一剎他竟顫得無法下手。他心動了,他的刀勢於是軟弱了。
金鳳全看進眼底,他……怎麼……他為什麼……她看著冷汗淌落他英俊的眉,淌落……他泛青了的臉。
忽然間她明白了他的猶豫是為著什麼,他心疼她,他怕她痛!這明白的剎那,她喉嚨嘔出一口酸。她紅了眼,這是多麼溫暖的領悟。
「你……快動手。」她輕輕地、輕輕地對他吐出這麼一句。「救我……」
怵然,刀尖刺入肌膚,同時,他狠聲道:「我愛你,鳳──」
我愛你,鳳……
刀已經尖銳的尖銳的劃入她柔軟的柔軟的膚內。
我愛你,鳳……
痛與他的愛意同時爆發!
金鳳睜眸,他的告白比那把刀劃出的痛更尖銳,尖銳地穿透她心坎,像洶湧的海潮一瞬間將她淹沒……覆雪的心真的徹底地融了,淚水氾上眼梢。
金鳳虛弱的凝視著他,朦朧中看那箭抽出她的身體,凝視他取出針線小心翼翼地、專注地俯身幫她一針一針地縫合傷口,那滿含愛意的、溫柔的俯注的目光,彷彿他亦一針一針將她破碎的心縫合。
金鳳有些憂疑,卻不敢開口問他,真的嗎?是真的嗎?他說他愛她?還是……只是為了安撫重傷的她?她不敢問,也虛弱的沒有力氣問。
她看著他專注地縫合傷口,每一針都痛得紮在她膚上,她一如當初那樣忍著,忍著沒喊痛。
忽然,她眸光一凜,看見他身後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列番兵緩緩潛入。金鳳心驚,正要開口,他沉聲制止。「噓──」他已經發現了,可是他一臉平靜,恍若無事,只專注在她傷口上。再五針,再五針就好了。「不要動。」他低聲命令她。
金鳳震驚地瞪大眼眸,看番兵朝他揚刀,他沒有動沒有躲閃,他也不能動不能閃,她的傷勢太重絕不能拖延,於是他還是堅持著專注地縫完她的傷口。
那刀猝然劈落,金鳳驚得大聲抽氣,慕容別岳忙按住她肩頭。「別動!」他艱難地縫上最後一針,同時,硬是挨上那一刀,刀勢猛地砍入他的肩膀,鮮血猝然噴紅她的眼,不──
慕容別岳很穩很穩地立著,穩穩地挨上那一刀。
「不……」金鳳嚇壞了,看他猶鎮定收了那最後一針,他為什麼不躲?就為了她?眼淚衝出她的眼眶,他的血濡濕她驚惶的臉,她恐懼地看那番兵又再一次揚起刀。「不!」
慕容別岳青著臉,將線咬斷。刀落那剎,他一個偏身,旋身,比刀更快的將針插上那人喉口,他冷眸以對,聲音很輕,可是很有力量──
「還有第二次嗎?」他冷道。
那人喉上紮著利針,不敢動,同夥的番兵亦不敢妄動。
那柄利針就這麼插在他喉處,慕容別岳冷冷淡淡地開口。
「這地方,一旦透氣,神仙也難救。」
那群人惶恐地退了,倉皇而狼狽地被那中了一刀,還鎮定得恍若無事的慕容別岳給嚇退了。
慕容別岳回身注視金鳳,金鳳驚惶地望著他染滿血的臂膀,看見他的血比見著自己的血更教她驚駭。「你……你受傷了……」終於再也支撐不住,她臉色刷白,驀地暈了過去。
尾聲
失血過多,讓金鳳陷入沉沉夢底,她睡熟了,睡深了,睡得昏迷。就在她昏迷中,慕容別岳悄悄抱著她離開已然被發現的客棧,藉著夜色的掩護,平安地返回他與抱禧在城內的住處。
恍惚中,一雙有力的臂膀不時將她緊緊牢牢護在壯闊胸前,他的呼息沉穩有力,那規律起伏的胸膛,令得她安穩地沉沉昏睡許久。
她睡了非常非常久,胸前的傷彷彿漸漸不那麼痛了。
一雙憂慮的關愛的眼,一直牢牢守著她蒼白的臉,守了足足兩天兩夜。
當她甦醒猶恍惚之際,隱約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師父,藥水熬成這樣行了嗎?」
是誰?這個聲音?好熟!
「師父,那我擱在這裡嘍!」那聲音很乾淨很好聽。「小師妹沒事了吧?」
是抱禧吧?是他!
金鳳想睜開眼,卻覺得眼皮異常沉重。她呻吟著,聽見門扉關上的聲音,還有絞水的聲音。
床鋪忽地一陷,有人坐了上來,同時輕柔地掀開她胸前衣領,傷處忽爾一陣冰涼。好不容易睜開眼睛,朦朧的視線,看見一個男人正專注地俯身幫她擦拭傷口。
金鳳緘默,緘默地望著他,視線逐漸清晰,眼前的這個男人曾經那麼淡漠、那麼遙遠;而此刻那專注幫她拭傷的表情卻是那麼深情,深情得讓她看得好心悸,連出聲喊他都捨不得。彷彿是感覺到她的凝注,慕容別岳轉過臉來,那黝黑深邃的眸光投注到她臉上。
「……」他本想開口說話,然而,當那幽美的眼瞳和他對望時,這一剎,他忽然又覺得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金鳳看著他清朗的一雙眸子,還看了一眼他受傷的右肩。千言萬語,千頭萬緒,這一剎,彷彿說什麼都多餘了。
夜闌靜,燭焰閃爍,他們緘默的凝視彼此,彷彿置身夢寐。
許久之後,慕容別岳終於先開口,他凜容,眼眸沈斂,亟亟認真,肅然地道:「你……還氣我麼?」他問她,問得有一點惶恐,有一點過分的小心。
鳳公主沒答腔,她眨眨眼,雙瞳漾水,霧氣濕潤。
他傾過身來,用一種很溫柔的目光望住她。他很溫柔的伸手輕輕拂去她腮畔銀髮,在他溫柔掌中,她又眨了眨眼,眨出了瑩瑩的淚。
然後她伸出手來,輕輕觸上他右肩,她蠕動紅唇。「痛嗎?」那一刀痛嗎?那一刀落下時,駭得她心彷彿都要碎了。她多怕他死,多怕!怕他再死一次!
她問,燭火在閃,他黑眸也在閃。他俯過身來,刀一樣的視線暗了。他俯過身來,她輕輕一喘,垂下漂亮眼睫,看見他堅毅的唇來覆上她。
四週一片岑寂,而他們相契的心卻醒了,固執的堅毅的薄唇和漂亮的驕傲的紅唇溶了,他落下的黑髮疊上她枕畔銀髮,它們糾纏,它們纏繞。
門外,抱禧惶惶地小心翼翼地捧著乾淨的水盆闖進來,撞見了這令人心跳的一幕,他脹紅了臉,看見師父吻住了他的小師妹。
轟!他僵在原地,紅上耳根。他退一步,再退一步,退出了房間。
房外清月閃著皎光,柔亮了植滿香草的水澤。今夜,月特別亮,特別亮。
抱禧環抱著水盆,圓圓的臉兒浮現一抹幸福的笑。立在夜風中,立在美麗的月夜下,幸福地想起了師父昨夜對他說的話──
「抱禧,小師妹要永遠和我們一起了……」
「她不回皇宮了嗎?」昨夜抱禧這麼激動問著。
「師父捨不得。把她留下來,你說好不好?」
抱禧笑得很開心、很開心。那剎,他看見師父一向內斂的黝黑眸底,彷彿也泛起一抹很溫暖很溫暖的笑意。
他微笑地想,原來,師父比他還喜歡小師妹。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 ※ ※
到最後,這一隻驕傲鳳凰,永遠地依伏在蒼鷹懷底,或是蒼鷹被她馴服了?
鳳凰不回她華麗皇宮,寧當一隻,被他驕寵著,幸福的雀。
這一則瑰麗傳奇,就在青羅剎一早的預言底,絢麗地落幕……
那時,在悠遠的,在雲海深處,遺世的忘璣閣內……
那時,青羅剎揚扇遮住了狡猾的笑。
那時,他對慕容別岳說了什麼?他說了什麼?你……聽清楚了嗎?
你好可憐喔
小侄子季航只有五歲,為了要撒嬌,他總會故意把粉臂上,被蚊子叮的傷口,用力摳得更紅,然後跑來給我看。
「姨,你看……」一副受了大傷的模樣。
明明知道他是故意的,也每一次地認真研究他的傷口,用一副很不得了的口氣說:「唉呀,好可怕,阿姨幫你擦藥。」也抱抱他,摸摸他手臂,服他說:「你好可憐喔……一定很痛對不對?」
「嗯!」抱他在懷中,他一臉的可憐兮兮,水汪汪的眼睛卻有著滿足。他才五歲,他需要每個人都注意他,他需要很多很多的愛。
小侄女祖安六歲,喜歡畫畫。她心情好的時候,會衝過來張臂緊緊地抱住我。
她會把那世上最可愛的臉在你身上磨蹭,她軟軟的手臂環著你像在環抱她珍視的玩具,她會故意用可憐的軟綿綿的鼻音喊我。
「姨──我好想你喔……」
她抱著我這樣說的時候,已經成年好久的我,就會像棉花糖,在她雙臂間,幾乎要融成一攤糖水,彷彿我比她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