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臉上,她那淒絕的笑,如紅透的花,開到最艷的時刻,殞沒……
劇痛的這一剎,鳳公主知道,她贏了。因為她得意的看見,他終於也有瘋狂的痛心至極的表情,得意的看見他倉皇的策馬疾奔而來,他那一向英俊冷絕的臉彷彿瞬間瘋狂了。
她驕傲的送給他,最狠的、最甜蜜的,懲罰。
那就是,承受他親手射出的箭,用她的血,償還他今生最狠的欺騙。
為了他,她早哭干了淚,但,她還有血。
痛到極至的時候,人沒有淚,只有血,可以流……
慕容別岳發出那瘋狂的咆哮,那誤射的一枝箭令得搶救公主的計劃提前引爆。怵然,底下一將,驟然將身上的大氈一揚,同時一把扇子飛出,一冽銀芒竄上,銳利的割裂金鳳頂上的繩索。
金鳳就在一陣混亂騷動中,跌墜而下。但她沒有跌痛,有人接住了她,那名慓悍番將俐落地將臉上面皮拽下,露出清月一般英俊的臉容。
肅殺聲中,金鳳望著上方那亟亟清秀而陌生的臉,臉上有一對狡猾的含笑的眼,他的聲音是輕佻的、諷刺的。「你真夠狠。」他笑,旋身將她飛拋至空中。
奔來的慕容別岳,強臂一攬,將她攬入壯闊胸膛。這時,金鳳已經疼得慘青了一張臉,只聽得他駕的一聲,拋落一句。
「這兒交給你,青羅剎。」揚塵,疾馳而去。
後方眾多番兵中,驀地近半數一致扯落面皮,同主子全力攔阻番兵追擊。
朔風獵獵,狂沙怒卷。慕容別岳瘋狂地疾馳,如一冽閃電。他左臂緊緊環抱重傷的金鳳,右臂俐落地操控轡繩。他咬牙,沒命般狂馳。他必須救她!他必須快些救她!
金鳳偎在他懷中,她迷濛著眼,仰望他堅毅的下顎,緊閉的薄唇,強悍凌厲的臉容。她很痛,可是她不知為何竟覺得很快樂。
她一直都懷疑慕容別岳對她究竟是怎樣的感情?非要到這麼危急之際,她才能略略地隱約地揣測他的感情。
很悲哀,是不?非要到這麼痛的時候,才能嘗到一點點,他的愛意。那像是啃食了無數苦頭,最後才終於嘗到一點點甜,那甜,特別的甜,甜得心酸。
他們終於要出關了,守關的百名番兵一擁而上,包圍住他們。
慕容別岳扯緊轡繩,緊緊護住金鳳,他急於救她,毫無餘力應戰。
番兵揚起刀刃,呼嘯起來,眼看就要撲向他們。
慕容別岳攬繩退了一步,金鳳溫熱的血淌落,紅了他執轡的手。
危急之際,一冽詭異的狂風混著血腥味撲來。
突來疾風,飛沙走石,狂得教那群番兵睜不開眼。漫天塵埃間,隱約見一漢子氣勢磅磚,大步而至,立在中央,雄視全場。
那高壯碩長的男子一現身,登時天色彷彿都為他陰霾的氣勢變得暗了、陰了、灰了,空氣彷彿也稀薄了。當他黝黑的皮膚浮現懶散的笑容,緩緩抽出氈裡大刀,那驟亮的刀芒,映亮了他臉上的疤,而他那一對眸,卻是永恆的黑暗。
他只陰著臉,對馬上的慕容別岳說一句──
「走!」鏗然聲中,他的刀已然出鞘。
再不走,怕是連慕容別岳也要見血了。他回眸看了黑羅剎一眼,駕馬奔離。
番兵一見,幾個笨的妄想追上去攔。可是他們才移動了一下身子,忽然感到足下濕熱,低頭,全駭叫起來,那淒厲叫嚷,駭住眾人。整整齊齊的,他們腳腕整整齊齊地斷了,登時全倒下來。怎麼回事?他有出手嗎?他有麼?
忽然間眾兵皆屏息僵立在原地,誰都不敢動了,只是惶恐地望著那黑袍男子。
「很好。」黑羅剎陰陰笑,他懶懶拽著大刀,像一隻餓了的豹,那獸般狂野的眸只消看著他們,他們就誰也不敢妄動分毫。
※ ※ ※
慕容別岳一腳踹開倉促間租下的客房,將金鳳安放床鋪。
那利箭還深深插在她胸側,一路上她痛得昏了又醒,醒了又昏。
他一臉肅殺的伸手去撕她染滿鮮血的襟裳,忽然一隻手抓住他,她阻止了他。慕容別岳臉色一沉,對上殷紅的一雙眼眸。
「為什麼?」他怒瞪她,火大地道。「為什麼要故意中箭?為什麼這樣輕賤自己性命?」他氣極了。
她笑,狠絕地笑。「當初……你那枝箭是假的,」她粉臉青寒。「我這把,卻、是、真、的……」
慕容別岳只是緊緊地盯住她,硬是承受住那被她深深擊中的痛楚。那刀眸只暗了一剎,他還是執意急著動手要治她,但她左手緊緊扣住他右腕不給他治。慕容別岳痛心地俯視那殷紅的傷口,注視那深陷玉膚內的箭梢,聽她任性地放話──
「憑什麼?」金鳳恨得漠視疼痛,她咬牙,一字字清清楚楚地折磨他。「憑什麼你慕容別岳想死就死、想救誰、誰就該讓你救?你憑什麼?你給我聽清楚了,我、就、偏、不、讓、你、救!我就偏要死在你手中,死在你箭下,讓你懷著內疚痛上一輩子,就像你當初那樣狠心,」她咬牙恨道。「我為你白流的每一滴淚,我心尖上為你痛過的每一分,都要你加倍來還!你欠我的,這是你欠我的!慕容別岳,你最好開始相信,這世上也有你救不了的人,也有不屑讓你救的人──」她咆哮。「就是我、就是我!」
揪著她衣裳的手驀地收緊,他黑眸發狠,咬牙道:「再不拔箭,你會死。」為什麼?到這田地她還要這麼任性、這麼絕?為什麼要逼得他手足無措?為什麼非要這樣讓他心疼、心痛?
金鳳不肯鬆手。「可知我為什麼受你一箭?」金鳳望住他,看他緩緩抬起臉來,黑眸上望她。她目光濕潤,聲線沙啞。她無意折磨這個曾讓她怦然心動的男子,可是,她滿腔憤恨如何平息?她看著他的目光是何等溫柔,如似告別的淒然眸色,然而她說的話卻敲碎了他的心。
她心痛地望他,和他深眸相對。「既然,當初不惜以死來擺脫我……現在,就不勞你費心救我,你何必費事來大理救我……」她早已傷透了心。
「我要救你!」他吼,撕開衣裳,裸露那傷口。
「我不要你救……」她揮手奮力阻擋他。「誰都可以救我,就是不要你,不稀罕你救!」
「你住手!」他狂哮,檢視那醜陋的傷。
她不肯安分,推他、打他。「走開、我恨透你──」她劇烈掙扎起來,驀地,扯動傷口,痛入骨髓,她抽氣。一見她害疼,那是他射出的箭啊,慕容別岳忽然俯身,龐大身型壓住她,制住她掙扎扭動的身子。
「不要……」他的嘴貼在她耳畔,他痛苦極了。「雀兒,不要再折磨我了……」呼出的熱氣伴隨著那悲傷的低啞嗓音穿透她的耳膜,擊中她震顫的心房。他閉上眼,胸腔脹滿酸。「你贏了,你一向都贏……那算我求你,求你別再任性,你這樣……讓我……好心痛……」真的好痛,更怕,怕她死,怕失去她,怕得幾乎亂了分寸,失了主張。
這算不算慕容別岳今生說過,最軟弱的一句話?他求她,貼著她耳畔求她。
金鳳驀地怔住了,忘了掙扎。她劇烈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能清楚感受到他炙熱的龐大的身軀,貼著她,聽他呼著熱氣忽然又說──
「讓我救你,這是我的第三個條件。當初我們約定好的,你答應過我的,這就是我最後的條件,我不要失去你!」
不,金鳳瞳孔一縮,心坎驀地一震。不,怎可輕饒他,他騙她啊!他騙得她好苦!怎麼可以饒他?可是,這一剎他的話猝然教她冰封的心瞬間融化,打心坎深處融化,融得一塌糊塗……她不知該如何應付這樣軟弱的慕容別岳。
他求她?是的,他真的求她。那緊繃的聲音,是如何的心急如焚,如何哀怨。
終於她靜下來,她停止掙扎。
慕容別岳起身,看著她,目光清亮如刀,但非常溫柔。「我必須在番兵追來前,拔出箭。」
金鳳沒有阻撓,只是怔怔看著他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這個永遠那麼俊朗得讓她心動的男人。她的傷處一片灼熱,怒焰熄滅的那一剎她的體力彷彿也用盡了,她開始真切的意識到痛,真的很痛。
這一次,就像他們曾有的那一次,他為她治病的那一次。她溫柔地看他又再抽出他懷中那一把短刀,銀色刀鞘被他跩開,露出一片銀芒,亮進她眸的深處,亮進她心坎深處。
慕容別岳眸光一冷,張唇抿住那把刀。他必須非常小心、非常冷靜,處理她胸上那幾乎快要透過心窩的傷。他咬著刀,俯身沉穩地將隨身藥粉撒上她傷處。登時聽她痛得喘息,她那痛的呼聲揪緊他的心,他眸色越發冷冽。已經沒時間烹胡麻散,她勢必得承受那利刃割體赤裸裸的痛,他絕不能分心,他絕不能手軟。他取刀,抵在箭沒處。刀尖抵著她雪膚,冷汗卻淌落他面頰,他垂眼注視著刀尖抵在那血紅的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