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慕容別岳付了帳將她火速帶離,留下了震驚的人們。
「我還沒說完呢!」她掙扎著,他卻握得更緊。
抱禧訝異地追著問:「你怎麼知道你怎麼知道?」一連好幾聲的你怎麼知道。
慕容別岳拉她疾步回程路上,他表情冷淡,口氣也很冷淡。「你想出鋒頭,我可不想。」
「我只是糾正他可笑荒謬的錯誤,我還想賞他幾個耳光呢!」她被他硬是跩離,心下猶不甘願地回頭,但見那座茶肆沐在黃昏中,夥計將紅紅的燈籠一一點了,「優缽羅」的招牌也就跟著紅了。
金鳳被強制帶離人潮洶湧的鬧街,一出城她便掙脫他的掌控,怒道:「那個渾帳竟然說公主是畸形,我不糾正他還得了?」她發狠道,「可恨我手裡無刀,否則就把他給劈了。」
慕容別岳一震,緩緩轉過臉來,那雙銳利的眼直直地望住她。「當今天子嗜好殺戮,魚肉子民,他醜化鳳公主,無非是為了順應眾人的心思,以娛大眾。」
「以娛大眾?」金鳳臉色越發難看,她生氣的時候,美麗的眼睛就會亮得如兩道火焰。「你的意思是聽見公主是個畸形,人們會開心嘍?那也包括你麼?」
「我以為……人民若是聽見公主死訊或者會更開心。」
天色已灰,雲層很密,夕陽的光線漸漸被陰霾的天色截斷。
金鳳瞪視他,他俊美的臉龐也跟著暗了。
抱禧察覺了他們之間不尋常的氣氛,臉色蒼白沉默地立在一邊。
「如果有把刀,為了你現在這句話,我可以殺你。」她咬牙,說得很狠。
他卻還是那一臉平靜的表情,聲音還是一樣緩慢、沉穩、有力。
「如果有把刀,如果你動手,死的絕對是你。」
金鳳挑眉,並沒有接話。他們隔著慢慢慢慢飄落下來的雨,彼此對峙,四目相對,誰也沒有再開口。
他比她狠!
金鳳徹底地明白了,然後她做了一個動作,這個動作非常之突然,也非常之堅決和非常之令人意外──
她移動了她的腳,撲進他懷裡,抱住他壯闊的身子,柔軟的臉埋進他胸膛貼上他心窩。
然後,她說了一句話:「你一點都不讓我嗎?」
這算不算投降,算不算認輸?
是什麼可以使剛強的人軟弱?好勝的人屈服?愛情此刻就像一把刀,一把非常溫柔的刀,在金鳳意識到那初生的情意時,同時也切痛了她強悍的心扉。
你一點都不讓我嗎?她說話的語氣是很女人的,那是一個女人在和她心愛的男子說話時會有的語氣,是那麼溫柔纖細,那麼低低的彷彿要將男人的心融化。
慕容別岳心中一震,真個愣住了,抱禧亦是。
方纔她還怒氣騰騰說要殺他,現在卻像只受了委屈的貓兒在他懷裡撒嬌。
你一點都不讓我嗎?那哀怨的溫婉的聲音很快就被落下的雨淹沒……
雨密密落下,慕容別岳始終沒有張手回抱她,他只是站得很直很挺,任她去環抱。他垂眼俯視她柔軟的發,長長的發彷彿已滲進了他心窩裡纏住他。
然後,他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一旁的抱禧震驚了。他注視著師父,師父臉上有他從來沒有見過的複雜神情,那神情裡似乎摻著憐惜、心疼、寵愛、懊惱、無奈……
慕容別岳很少很少歎氣,或者該說這世上沒什麼事會困難到無奈到值得他歎氣,可是為了這個鳳公主,他已經歎了至少兩次氣──一次是為著她的病,一次是為著她對他的感情。
或者能讓男人手足無措,讓男人為難,讓他心浮氣躁、進退失據也是一種本事,他如果討厭她,就不會為難,不會心浮氣躁,更不會歎氣,所以,能令得慕容別岳這樣出色的男人歎氣復歎氣,鳳公主也許該感到驕傲了。
不過她現在一點都不驕傲,她伏在他胸前,聞著他身上的藥味,她難過地想──為什麼他不抱抱她、不哄哄她?或者,他就和那些愚昧的人民一樣討厭她?這樣想,一顆心就直直往下落……
第七章
到了晚上,雨勢驟變,變得又猛又急,滴答滴答地打在屋簷,雨水傾盆一般從屋簷嘩嘩掃下來,雨幕把窗外原是清幽的夜淹沒於一片朦朧之中,雨聲也幾乎淹沒了房內說話的聲音。
「小師妹,我陪你聊了那麼久,你心情還是沒有好些麼?」抱禧憂愁地看著坐在對面一直低頭咬著指甲的雀兒。
她心不在焉,一手托著腮,另一手食指正被她的紅唇啃著,長長的發直直垂落桌面上,那模樣很是柔媚。
「你還是不開心嗎?」抱禧討好地伸手拉拉她的發。「不然你說你想聽什麼,我就說什麼。」
雨勢彷彿更大了,像是要將忘璣閣淹埋於紅塵間。
金鳳還是咬著指尖,然後她慢慢的慢慢的眼睛望上來,那美麗的視線停在抱禧稚氣的圓臉上。
然後她說:「你師父從來不生氣麼?他永遠都這麼鎮定嗎?」鎮定自負得讓她非常討厭。
抱禧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師父說,能克制自己的憤怒便能戰勝最強的敵人。所以,他從不動怒的。」
金鳳哼了一聲。「學醫的都這麼無趣麼?」
「師父最擅長的其實是奇門術數。」
奇門術數?她好奇地瞅著他。「什麼是奇門術數?」
「一種用在戰場上非常厲害的法術,就是能讓敵人把假的看成真的,真的又看成假的,總而言之非常非常的玄妙。」他聳聳肩。「不過,師父說這法術不好,他不打算傳下去,所以他也沒教我。」
「他可真行啊!」她垂下雙眼,纖瘦的肩膀也跟著垂下,看起來像一隻喪失鬥志的貓咪。
抱禧彷彿也感染了她的哀傷,聲音啞了起來。「為什麼師父說你很快就要離開我們了?」
「是啊,你師父恨不得快點將我送走呢!」無情的傢伙。
抱禧湊過身來,聲音更低了,低得彷彿只聽見窗外的雨聲,低得金鳳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盯住她,說:「你……就是那個鳳公主吧?」
她一震,抬起臉來。她沒有回答,但是她露出了非常美麗嫵媚的笑。
這一個漂亮的笑容,令得抱禧明白了,明白師父為什麼對她總是太冷淡,明白師父為什麼想將她快快送走──
師父違背約定,救了中原皇族。
他忽然也跟師父一樣無奈地歎氣了。「唉,師父一向最守信的。」這次卻為了她背信,也許師父跟他一樣都喜歡她。
金鳳攏攏頭髮,難過地說:「你走吧,我要睡了。」
抱禧跳下椅子,夜已經很深了,他又拉拉她的發仰著臉道:「那好,我去睡了。小師妹,你身體剛好,心情要放輕鬆,不要傷心難過喔!」
金鳳沒看他,只是不耐地揮揮手,趕他走。
待抱禧一走,門一關上,她忽然抬起臉來,那美麗的臉龐不但沒有一絲哀傷的神情,反而露出一絲詭異的笑。那種笑就像是獵人看見美麗的獸,而露出的興奮笑容,狡黠而燦亮。
她彈彈指,昏黃燈下,她看著被自己不知不覺中咬破了的指尖。
她垂下了美麗的眼,望著那纖白的指,無限愛憐地吮了吮。
「你完了,慕容別岳。」她沉思道。
彷彿為了回應她,雷聲轟轟打了下來,震動她的心房,她一驚,陡然轉身,看見窗扉被遽風吹開,啪啪作響。
她望著窗外一片朦朧,一片的淒風苦雨。
她走過去伸手想關窗,風拂來,雨驀地濺上她的臉,她偏頭一閃,驚愕地撫住濕了的那片臉頰。彷彿是被打了一耳光,她恍惚了。
想起了宮中備受呵護寵愛的生活,對照現在的處境,她低頭扯緊了衣裳,想念起那遙遠的溫暖熟悉的地方。
我究竟在幹什麼?金鳳不禁咬唇這樣問自己。他不過是一介平民,她幹啥要這樣在乎他,這樣委屈地求他?她可是堂堂尊貴的鳳公主啊!
她怒火一湧,抓了燭台就往窗外砸去,那一道火焰劃過雨幕,消失在雨中,整個房間霎時幽暗了下來。
鳳公主環抱自己,瞪著眼睛,聽著轟隆隆的雷聲不停打在雨中,彷彿也打上了她的心,打得她雙肩震顫不已,為著自己渴望他的情潮震顫不已。
她就這麼默默佇立一室黑暗中,側著臉彷彿在等著什麼,也彷彿在掙扎著什麼,然後在夜更深更深,雨勢更猛更猛之際,她倏地抬起臉來,推開門扉,直直走出房間,驟雨立即撲上她的臉、她的身子,突來的冷意教她起了一陣冷顫。但很快地她邁開腳步,淋著雨,大步走向雨幕另一端他的房間。
像是在偷什麼東西,她的心怦怦劇響。是的,她要偷他的心。她覺得非常冒險也非常刺激,以至於那些疾打在她身上的密密的雨都攔不住她前進的步伐。
長長烏黑的發濕了,絲綢衣裳也濕了,貼上了她的雪膚,終於她穿越過雨幕,大膽地推開褐色古老的門扉,像貓一樣輕輕溜進黑暗裡,然後她反手掩上門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