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架在荒廢村落間的營帳區緣,放眼望去仍是一片寬廣寂涼的平原和礫地。
這種毫無遮蔽、一望無際的地形環境,實在不適合作為逃走的出發點。
她自顧自地走在營區中,營內已燃起一把把的火炬,照亮昏暗的週遭環境。這似曾相識的軍旅生活,讓她回憶起以前在約塞時,她和史德兩人並肩作戰的情景。那種在烽火中浴血奮戰、同生共死的患難情感,是她一輩子也抹煞不了的記憶。
她會將兩人共有的種種回憶珍藏著,靜幫地沈置在心扉深處,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怎麼,在想如何逃離這裡?」炎焰的聲音忽然打斷她的心緒,活生生地將她拉回現實中。
杜野的心猛地跳了好幾下,不必轉頭確認,她就可以強烈感覺到他的存在。這冷酷的男人總是來無影去無蹤,如黑豹般的神出鬼沒。
「我……才沒有。」她抽回打探遠方環境的視線,囁嚅地答著。
「你有,我知道你心底在想什麼。」他來到她身邊,低望她一身男裝的靚樣。
身著男裝的她清瘦挺拔,英氣逼人,模樣煞是好看。他深信他生來就適合這身裝扮。
「我只是想找水喝,所以才耽誤了回營帳的時間。」她知道他在打量她,也知道他正在揣測她此刻心底的想法。他那灼熱的視線逼得她走投無路,下意識地便想從他的視線下逃開。
「等等,誰准你走的?」她欲逃的動作在他的嚇阻聲下凝結。跨沒兩步的腳程,硬生生地被擋了下來。
「我想回營裡休息,請讓我走。」此時此刻她沒有心情和他一爭高下,一整天的行程走下來,她已疲倦不堪,只想喝口水好好休息。
「沒人告訴你,你這隨身侍從沒有權利休息,在主人尚未休息之前,你膽敢提出這種要求。」他說話的同時,一雙如鷹般深銳的眼眼著她的。
他知道身負重傷的她不該出這趟遠門,此時她的臉色慘白,呼吸急促,想必是累壞了。他並不期望她的身體狀況能硬撐到現在,此時她還有體力站在這裡跟他爭執,他對她已另眼看待。
「既然你這麼認為,我也無話可說。」他高大的身影擋去她的去路。此時,天色已全然轉黑,在闃黑的大地中,他黑色的身影更顯得龐然陰森。
黑色相當適合他。
「你比之前識相多了。」這句話褒貶參半,他謔笑一聲,從口袋中取出一紙新月型皮袋,交付到她手中。
她不解地看著他,手中握著那只裝滿液體的羊皮袋。
「這片乾燥地區沒有水源,就算有,現在是枯水期,也找不到水喝。」他的神情依舊冷然。
「這是你專用的水袋,我不想無功受惠。」她拒絕他,毫不遲疑地退還那隻羊皮水袋。
「你膽敢拒絕我的好意?」他的語氣平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是拒絕又怎麼樣?」她顯然已被他的霸道態度搞得失去耐性,她繃著臉,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你……給我站住!」在暴怒前,他試圖給她最後一次機會。
然而,杜野終當作耳邊風般,毫無目標地往前奔去。
黑暗中,微弱的視線讓她搞不清楚方向,她只想離他離得遠遠的。只要能夠遠離他,奔去哪裡都無所謂。只要能夠遠離他……
她邁開腳步,使盡全身力量直往前衝。
她的腳好累,身體好倦,然而她就是不允許自己停下腳步倒下。她要跑到筋疲力竭,跑到脫離這個男人的勢力範圍為止。
不知在黑暗中跑了多久,杜野終於不支倒地,她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已遠離燃著火把的營區好一段距離。此時她身處一片黑暗中,雖然黑夜侵蝕她的恐懼,卻也為她披上保護色。在黑暗中,就算炎焰再有本事,也絕對找不到她。
杜野趴倒在地,氣喘不已地倒地休息,同時慶幸自己利用黑暗終於脫離魔掌。縱使身體極為不適,她仍準備立即動身,好一路奔回舊時的約塞領地。
就在她休息了好一會兒,準備自地上起身時,一個殘酷的身影將她逃走的美夢徹底打碎……是他!
原來她並沒有甩掉他,他就站在她眼前,離她僅幾步之遙。
「你……好大的膽子,膽敢在我面前說跑就跑。」炎焰的聲音冷到極點,黑暗讓她看不清他此時的神情。
她垂下眼簾,不願見他氣極的冰冷表情,也沒有勇氣和體力再和他周旋。
「既然被你逮到,我自認倒楣。」她同樣回以冰冷語氣。
這次恐怕劫數難逃,她聽得出他語氣中所隱藏的震怒。他大可一氣之下殺了自己,對他來說,她這條小命或許還不夠洩憤。
就在她靜待自己死期臨來,冷不防地,他的氣息忽然包圍住她,她一驚,下意識地用手去擋,然而她的雙手卻被抓得死死的,動彈不得。黑暗中,她根本無法探知他的任何行動。
「你做什麼……」她低呼的話語尚未結束,一股溫潤的觸感覆上她的唇,接著一道溫暖的液體自他嘴中傳入。隨後,隨著液體而來的辛辣觸感彷彿要燒了她的味蕾般,瞬間灼燒她整個口腔和咽喉。
那羊皮袋中的液體不是水,而是……
「不!」她反抗著,抗拒中有著不安和驚恐。
「喝下這些酒,它會讓你身體暖和的。」灌完口中的液體,他再度飲仰羊皮袋,準備親自喂灌到她口中。
「我不要喝,你不要逼我……」原本缺水的身體一接觸到含水分的酒精,更加速其血液循環。酒才一口下肚,杜野便已感到醉意。當他再度覆上她的唇,強灌入更多的液體,她的腦袋已呈半昏迷狀態。
疲倦、頭昏、酒精全是罪魁禍首。
「喝點酒對你身體有好處,這片大地入夜後會很冷。」炎焰再度灌她幾口酒。
好一會兒後,當他確定懷中的她已酣然入睡,安然地緊緊倚偎在他胸膛,他這才滿意地收起羊皮酒袋,小心翼翼地抱起她。
此時,遮蔽在夜空的雲霧散開了,較潔的月光透過雲層,從頂上灑下珍珠般的光芒,照亮了大地上的兩人。
炎焰筆直地站在荒原中,望著懷中的杜野,忽然感到一股莫名傷感,他希望懷中這個堅強而又倔強的女孩可以留在自己身邊。
他愛上她了嗎?這個連他自己都不確定的答案,讓他害怕。
在鋪滿銀色月光的大地上,拖曳著重疊的兩條身影,直到黑色大地的盡頭。
炎焰抱著她回到營帳,看著她沉沉睡著,這才放心地離開他的營寢。
☆ ☆ ☆
才一踏出營寢,此次任務同行的副隊長就前來報告。
「隊長,有公主的消息了。」
「喔,這麼快。」他頗意外,消息到手的比預料中還來得早。
「亞希公主現在人在這個位於哈希姆和約塞邊界的商業小城,距離我們大約有一天的路程。」副隊長拿出地圖,指著距離首都不遠處的一個小點。
「這個小城以前屬於約塞的勢力範圍,就算是現在,也住著不少哈希姆的約塞人,公主到這個地方做什麼?」他皺眉盯著羊皮地圖上的小地點。
「下游的消息傳來,聽說今天下午有人看見公主和史德一起出現在那個商業小城。」副隊長補充道。
「史德?」他的神情變得陰沉。「這個消息可信度多高?」
「八九不離十。沒有一定把握的消息,屬下不敢隨便上報。」副隊長態度相當恭敬。
「這可有意思了。」他面無表情地思索可能原因。他確信亞希、史德兩人之前沒有任何交集,這兩個敵國的王子和公主如今竟然在一起,箇中原因值得玩味。
「隊長,屬下已派探子去探虛實,如有任何進一步的消息,小的一定會立刻稟報。」身為炎焰多年的跟班,副隊長相當瞭解他的行事效率。
「很好,繼續看著他們兩人,在我抵達之前,不要打草驚蛇。」他簡潔地下令,平靜的語氣中帶有絕對威嚴。
「是。」
就在這時,從營寢中傳來杜野又吼又叫的聲音。聲音一傳出,驚動炎焰,二話不說他立即衝入僅一幕之隔的營寢中。
守候在營帳外面的三、四名部屬及正在呈報的副隊長隨之跟入,以保護主子安全。
「杜野。」炎焰來到雪白的皮鋪前,輕輕喚她。
雙眼緊閉卻不斷夢囈的杜野顯然被夢魘所困,冷汗濕了她的臉蛋,神情痛苦。
「隊長……她是……」其他部屬看見一向不苟言笑的冷血主子竟對一個女人如此呵護溫柔,都不禁傻了眼。
這個女人是誰,為何會忽然出現在隊長的營帳中?
「這件事情不要說出去,就當作你們沒有看見任何人。」炎焰輕拭去她額上的汗珠,為方纔的過度緊張感到可笑。
剛剛一聽到她的喊叫聲,他的心臟差點沒跳出來,還好是虛驚一場。
「放心,隊長,我一定會特別叮嚀其他弟兄守口如瓶。」知情的則隊長揮手要其他人立刻離去。此次任務所挑選的十多位隨從皆是跟隨炎焰多年的部屬,忠誠度大致沒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