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冷霄想了下。「喚寧兒,可好?咱們不含恨,不求悔,只盼妳一生平安康寧地度過就好。」
「好!」她終於又綻開甜笑。雖然聽得不是很懂,至少明白他的疼惜。
「大哥──」她伸長了手等待。
看出她的肢體語言,他輕笑。「大哥一身汗味呢!」
「沒關係。」她喜歡大哥抱,也只有大哥才肯抱她。
莫冷霄沒再多言,溫柔地將她小小身子攬進胸懷──
* * *
睜開眼,由夢境中抽離,她怔怔地望著床頂。
那段童年往事,她已經好久不再憶起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是……十三歲吧!葵水初來的那年,也是在那一年,她發現大哥噬血殘暴的真面目,從此視他如鬼魅,不再靠近他,並且也下意識的封鎖所有與他相關的記憶。
可──怎忘得掉呢?他曾如此真切地關懷過她啊!在那段所有人都對她不聞不問、恍如棄兒的日子中,只有他在為她付出,伴她走過每一個淒冷孤獨的日子,這樣的恩義,豈容抹殺?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是這樣的人?雲求悔痛苦地閉上眼。
她多希望他仍是她心目中最好、最完美的大哥,他為什麼要破壞?他讓她……不知該怎麼去面對他,只好逃,一再的逃,到最後,什麼都不敢去深想,任由滿心的惶懼,取代一切。
他,早已不再是她認識的那個溫柔真誠的大哥了!
不願再深想,她坐起身,發覺枕畔空冷,本能地仰起頭,在窗邊尋到她渴望的身影。
向寒衣本是不與她同床共枕的,直到有一回,她夜裡高燒不退,無人發覺,幾乎丟了小命,在那之後,他便搬回這間屬於他們的新房。
就算只是有名無實,能與他這般平靜溫馨地相守在一起,她就滿足了。
她沒出聲驚擾,悄悄打量著斜倚窗邊,修長沈靜的身形。
他在想什麼呢?為何月光下的面容,如此沈晦迷離?那清零的身影,竟讓她讀出一抹寂寞憂傷──
那樣的寂寥,她懂,也心疼,不忍他也受同樣的苦。
靜默地,她來到他身後,低喚道:「寒衣──」
向寒衣輕震,手中的東西飄然落地,愕然回首。「還沒睡?」
黑眸,泛著淡淡水光。
雲求悔訝然。
印象中的向寒衣,都是沈靜淡漠的,話少,表情也少,是誰,令他無言淒傷?
她彎身拾起地面的紙張,向寒衣想掩飾已來不及。
一張喜帖。
發帖人,是素有天下第一莊盛名的慕容世家。
說明慕容家么兒將與今生摯愛共締白首鴛盟,敬邀五湖四海,各路英雄好友共襄盛舉──
用詞婉轉懇切,並無不妥啊!
雲求悔又來回看了帖子一遍,才留意到上頭只寫新郎慕容恩敬邀,新娘的名兒與來歷倒是一個字也沒提。
「是你的朋友嗎?」她仰頭問。
「不是!」答得太迅速,神情反而不自然。
雲求悔困惑地思考。「還是大哥與慕容家有生意上的往來?」
「我不知道。」向寒衣偏開頭,神色僵硬。
「那你會去嗎?」
「不會。」
「噢。」她沒再多問。「夜深了,你要不要去睡一下?」
向寒衣點頭,草草結束談話。
第二章
她以為,這件事就到此告一段落了,直到數日後的一個夜裡,她才明白,那張喜帖,其實正是一切問題的核心!
這些天,向寒衣明顯的心神恍惚,她看在眼裡,暗自憂心。晚膳後,正想著回房好好與他談談,推開房門,不料他正在更衣。
「啊!」她訝然低呼,匆匆忙忙想退開,但那一瞬間不期然瞥見的光景,卻令她目瞪口呆,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你、你、你……」
「雲兒!」向寒衣回身,錯愕地迅速抓起衣物掩住身軀。
怎、怎麼可能?
她僵立原地,不敢置信地掩著嘴,深怕自己會尖叫失聲。
不會的,不會的,一定是她看錯了!
與她當了一年夫妻的向寒衣,怎會──怎會是女人?
這太可笑,太荒謬了!
不,她不相信,這絕對不會是真的!
「雲兒,妳聽我說──」
然而,怎會有錯?那渾圓的胸脯,細緻的曲線,確確實實是女性特有的身段啊!
「不,妳不要過來!」她尖叫,心頭慌亂得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或者,說是「她」會比較貼切。
雲求悔連連退開,轉身拔腿就跑。
難怪她抱著他時,總覺他比一般男子清瘦;難怪夜裡入睡時,他從不寬衣;難怪他無法與她有夫妻之實;難怪……難怪他會說別愛上「他」!
一切的一切,在如今看來全都有跡可尋,而她卻恍然未覺,還傻傻地對他托付終身,衷心期盼與他相守到老……
雲求悔呀雲求悔,妳究竟讓自己鬧了多中的笑話?
而他,又為什麼要用如此卑劣的方式耍弄她?這樣很好玩嗎?
她瘋狂地奔跑,顧不得脆弱的身子經不起如此折騰。
她厭了,厭透這虛假的世界,什麼是真,什麼是永恆,她已經不知道了。大哥、向寒衣,她生命中最全心信賴的兩個人,卻都先後背叛了她的信任──
她錯了嗎?錯在太天真,錯在太無知?
她急喘著,透不過氣來,胸口悶痛得幾欲昏厥,但她並不想抗拒,這痛苦來得正是時候,如果能就此死去,她又何苦掙扎?
「寧兒!」一聲低斥恍惚傳來,誰在喊她?
無所謂了,她不想去理會──
「停下來,寧兒!聽到沒有?妳會受不了的!」
好熟悉的聲音,大聲地斥喝著,憤怒中,似乎還隱隱夾雜一絲不知名的情緒,像是驚慌──
可她並不怕,缺氧的腦子昏昏沈沈,視線一片模糊,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寧兒!」失去意識前,隱約記得自己被帶入一道厚實胸懷,牢牢地,將她深擁,像是刻骨銘心地在乎著──
會嗎?這世上,還會有人在乎她,關心她的死活?
渙散的瞳眸,好想將他看清,卻沒來得及,便先一步跌入黑暗深淵。
* * *
「她是受到了什麼打擊,為何氣血如此紊亂?」診完脈,大夫回首問道。
莫冷霄沈默,向寒衣也沈默,而神情,都是同樣的凝重。
劉大夫是莊內的專屬大夫,對他們的健康狀態全都知之甚詳。
「莊主,我不是說過,不可以讓她受太大的刺激嗎?五年前我就交代過你了,她脆弱的心,承受不了太大的情緒衝擊,這會害死她的。」
五年前……
是啊,就是在那時候,她無由地大病了一場,高燒不斷,昏迷不醒,睡夢中喃喃囈語著他聽不懂的話,好似想擺脫什麼可怕的事情,餵了藥,又排斥地全吐了出來。
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他不敢合眼,小心守在床邊照料,深怕一個不留神,她便斷了生息,他已失去一切,再也不能失去她了……
後來,她的小命是撿回來了,但是也從那時起,純真無邪的笑顏已不復見,看到他,只會恐懼發抖,那場病,改變了一切。
直到現在,他都還是不明白,那一年,她究竟受了什麼刺激?
劉大夫歎了口氣,雲求悔處在這兩個死人性子的男人之中,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這是固心丸,你們先餵她服下,有安魂定神之效。我再開帖藥方助她調勻內息,但是以她目前的狀況,得有個人以內力催化,否則氣血凝窒,固心丸發揮不了功效──」
莫冷霄正欲上前,向寒衣先一步接下丹丸。「我來!」滿心懸著床內昏睡的人兒,沒留意身後莫冷霄微黯的瞳眸,抬起的手,又失落地垂下。
是呵!怎會忘了,人家是夫妻啊,這樁婚姻還是他大力促成的,人家護衛愛妻,天經地義,何用他多事?
向寒衣餵她服下藥丸,動手揭去她的外衣、中衣,然後是──
莫冷霄別開眼,掩去眸底深刻的痛楚。
「走吧,劉大夫,我跟你去拿藥。」該走的,是他!不論寧兒的身邊,還是心裡,都再無他立足之地──
劉大夫無言歎息。
或者,雲求悔真是幸福的吧!有這兩個男人,一明一暗,癡執不悔地守護著她,身為一名女子,得此造化,尚有何求?
房門開了又關,向寒衣沒去理會,凝聚心神催運內勁,直到掌心泛起一陣熱力,緩緩貼上她的心口,助她催化固心丸的效用──
約莫一炷香時刻過後,向寒衣與雲求悔額際皆冒出細細的熱汗,他才緩緩收掌,調勻氣息後睜開眼,定定望住眼前蒼白的嬌顏,伸手撫過絕美臉容,順著纖肩,落在兜衣半卸的胸前,那半片碎玉。
淡淡的疼閃過眸底,柔柔撫著她肩胛處,半個拇指大的暗紅胎痕,向寒衣輕吸了口氣,淺淺水光在眼瞳之間閃動。
「怎會不懂呢?戀兒──」沈切地喊出了壓在記憶深處,岑寂已久的名兒。
守護她,只因為她是這世上唯一的血親──那個還沒來得及疼愛,便分隔兩地的血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