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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樓雨晴

  他生病的時候都好難受,妹妹現在一定也是這樣,他要讓她快快好起來。

  後來,妹妹真的活過來了,雖然身體一直很不好,常常生病。

  但是沒關係,他會疼她、保護她,每次她生病,他都會陪在她身邊,這樣她就不怕了。

  她說:「大哥是好人,也是寧兒最最重要的人哦,誰都比不上!」

  他記得,他一直都記得,那稚氣未脫的純真童語,牢牢鎖在心靈深處,不敢忘,也不捨得忘──

  *  *  *

  大哥是寧兒最最重要的人哦,誰都比不上──

  是夢嗎?

  睜開眼,有一瞬間,莫冷霄茫然自問。

  不,這不是夢,它真實存在過,他的小小寧兒,曾經那麼全心全意地依戀過他,將他看得比全世界更重要。

  曾幾何時,她慢慢長大,對他也愈來愈疏遠,到最後,見了他便恐懼得幾乎昏死過去。

  他怎麼也想不通,曾經找不著他便會心慌哭泣的女孩,為何會演變成如今避他如鬼魅的模樣,彷彿他是她今生的夢魘。

  難道,歲月真能改變一切?

  就因為太明白她再也承受不了來自於他的恐懼,於是他親手將她推向另一個男人懷中,一面告訴自己:無妨的,只要是她想要的一切,他不擇手段都會替她留住,人也一樣。

  只是,他真的無所謂嗎?

  莫冷霄閉了下眼,那樣的心事,埋得太深太沈,他不能、也不敢給自己答案。

  披衣坐起,發現天色早暗了下來,房內留著一盞燈,他本來只想小睡一下,沒想到會睡得這麼沈。

  不知寧兒晚膳時沒見著他,會不會擔心?

  急欲前往探視的步伐,在邁出之前停住了。

  如今的她,巴不得避他愈遠愈好,怎還會掛念他?他苦澀地輕咳幾聲,瞥向桌面上黑稠的藥汁。

  端起湯藥入口,是沒有意外的冷,以及苦。

  冷峻寒漠的性情,讓僕傭全都對他敬畏至極,不敢稍近,見他沈睡,更是不可能自找苦吃的驚動他,人人自危以求明哲保身,誰會真正關心他?

  他早喝慣冷卻的苦藥。

  窗外暗影晃動,警覺性奇高的他瞇起眼,低喝:「誰?」

  沒有動靜。

  不會錯的,他反應一向敏銳,方才外頭確實有人!

  若來者不善,會牽累到同住一個屋簷下的寧兒!

  「到底是誰?再不出來,休怪我無情!」莫冷霄躍身而起,隱於門後,暗運內勁,在門被推開的同時,一掌也揮了出去──

  「啊!」嬌細的驚呼聲傳來,看清來人,莫冷霄已來不及收回內力,危急中偏離掌勢,擊向她身後的門,紊亂內息衝擊下,他猛然踉蹌退數步才站穩。

  受了太大的驚嚇,雲求悔連聲音都發不出來,跌坐在殘破的門邊,無力地捂著心口。

  好、好痛!脆弱的心承受不住驚嚇,悶悶疼著。

  她顫抖著毫無血色的唇,不敢發出聲音,深怕惹他不快,真的會一掌劈了她。

  「寧兒,妳怎樣?有沒有事?」莫冷霄受到的驚嚇並不下於她。

  只差一點!天!只差那麼一點點,他就傷了她!

  經歷過太多生生死死、身體與心靈的煎熬,卻從未如現在這般,急遽痛縮的心無法平復──

  雲求悔試著開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莫冷霄顧不得太多,想上前察看。

  步伐才一移動,她就忙不迭地用力搖頭,喘息著用力想擠出聲音。

  沒事、沒事,她沒事的!

  要她做什麼都可以,只求他別再靠近,她再也承受不住更多窒息般的恐懼了──

  見她如此,深沈的窒悶壓在心口,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好苦,好澀。

  怎會不清楚呢?寧兒的壓迫感來自於他,只要他遠遠避開,她就可以活得很好。

  莫冷霄如她所願,退到角落。

  「別淨吸氣,先緩緩吐出一口氣。」他沈著地指示,雲求悔不敢違逆,聽命照做。

  見她逐漸透過氣來,莫冷霄緊繃的身軀不著痕跡地鬆弛下來,語氣也恢復慣有的清淡。「怎麼突然想到要過來?向寒衣呢?」

  想不起她已多久沒主動來找他,平日她躲他都來不及了,所以他壓根兒就沒想到門外的人會是她,要真錯傷了她,他就是死一萬次都無法原諒自己。

  「對、對、對不起,打擾大哥了,我現在就走──」她掙扎著,硬是撐起發軟的雙腿,心慌地想爬起來。

  「等等!」

  「啊?」好不容易紅潤了些的面容,在他冷不防的叫喚中,再一次血色褪盡。

  莫冷霄緊握著拳,似在強忍什麼。「妳沒有打擾我,我只是想問妳,找我有事嗎?向寒衣怎沒陪著妳?」

  「寒衣說,大哥病了,要我來看看……」她怯怯地低嚅,現在,卻好後悔來這一趟。

  她不想來的,是寒衣說,大哥對她比任何人都好,他生病,誰都能不理會,唯獨她不行。

  「大哥冷情,才不會在乎我去不去看他──」她想反駁。

  「他冷情,但妳不能也冷情。我認識的雲兒心軟善良,不會這麼殘忍。」

  她對大哥殘忍嗎?一句話震傻了她。

  她不知道,也從沒想過這樣的問題,一直以來,她都認為殘忍無情的人是大哥,誰能傷得了他?所以她從來都沒去思考,她對待大哥是否殘忍。

  有了這樣的念頭,她開始坐立不安。

  雖然他不見得需要她多餘的探視,但她終究還是來了。

  站在門外,她一直拿不定主意是否該敲門。

  這些年來,她臥病在床的時間,遠比安好的時候多,漸漸的,大哥也習以為常,早懶得再去問一聲,今天她就這樣貿然跑來問他好不好,他會不會認為這是種無聊的行為?

  想走,可是房內傳來的輕咳聲,讓她的腳步好沈,怎麼也邁不開。

  「是嗎?向寒衣要妳來?」若非如此,她不會來這一趟。莫冷霄聽得出來。

  雲求悔驚疑不定地瞥視他,無法由他沈晦難懂的神情中看出個所以然來。

  他在生氣嗎?她果然不該來煩擾他……

  「我、我回去了……寒衣還在等我……」

  不意外了,在他身邊,她只會急著逃開,有向寒衣的地方,才是她渴望飛奔的歸所。

  「再一會兒,寧兒。」他喚住她。

  打開床邊的小木盒,取出一隻瓷瓶,隔了段距離拋向她。「藥,記得吃。」

  雲求悔看著手中的青玉瓷瓶,又看他。

  大哥步履有些虛浮,不若以前的輕淺無聲,臉色也有些許不尋常的蒼白,他真的病得不輕嗎?

  每年約這個時候,他總會顯得特別虛弱,她始終不明白為什麼,也早就不敢去打探他的事,怕惹惱了他。

  「回去吧,別讓向寒衣久等。」

  大哥在趕人了,她片刻都不敢遲疑,趕緊離開。

  這回,莫冷霄沒再試圖留住她,望住她迫不及待離去的身影消失在眼界,他閉上幽晦瞳眸,疲倦地仰靠床邊。

  千思萬緒湧上心頭前,再一次,狠狠地壓回靈魂最深處,永不碰觸。

  *  *  *

  「大哥──」樹影後,年約五歲的嬌小身軀蜷坐著,等待練完武藝的莫冷霄走來。

  「怎麼啦,小妹?」拭去額際汗珠,莫冷霄放柔了神情,看著縮成一團小蝦球的娃兒。「誰惹妳不開心了?」

  她搖頭,悶悶地將小臉埋進膝間。

  莫冷霄坐在她身畔,不厭其煩地逗她,直到她抬起臉為止。

  「吃不吃?」他不知從哪兒摸出了一袋零嘴。

  她搖頭,莫冷霄當作沒看到,塞了顆進她的口。「別逞強了,這是妳最愛吃的桂花棉糖呢!」

  「唔!」還真的……滿好吃的。

  「好了,吃了大哥的糖,就笑一個給我看。」

  桂花棉糖融在嘴裡,驕寵得她嘴甜心也甜。「還是大哥對我最好了。」

  「嗯哼!」莫冷霄淡哼。「說說誰對妳不好?」

  所有人。

  除了大哥,沒人真心疼過她。

  「大哥,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問吧!」

  「我是你的妹妹,對吧?」

  「當然。」不然寵她寵假的啊?

  「那為什麼……我不能跟你一樣姓莫?」

  莫冷霄神色一整。「是誰對妳說了什麼?」

  「大家背後都在講,我姓雲,不是莫家的人。」爹冷落她,就連下人,都不拿她當主子看待,因為她只是個白吃白住的外人。

  莫冷霄凝眉。「還有呢?」

  「大哥,我的名字,很不好,對不對?」

  他沈默了。

  小妹年紀尚幼,還無法完全理解這個名字的傷人,可她小小的心靈太敏感,對自身的一切不會察覺不出。

  「小妹不喜歡這個名字?」

  「不喜歡。你自己還不是也不喊。」大哥一向只喚她小妹。

  是的,他不喊。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他起碼知道,父親取這個名字,帶著多惡意的詛咒,他不要當幫兇。

  爹從來不曾關心、憐惜過她,放任她自生自滅,但他不會,既然爹說她是他的小妹,那他就自己來疼,自己來愛!

  「大哥為妳起個小名,好嗎?」

  「好啊!」她忙不迭地點頭,如果是大哥取的,她一定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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