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沒有回頭,只是向前面一個勁兒的走著,動作是從容不迫的,裊裊娜娜的。雲樓覺得冷汗已經濕透了自己的內衣,那是涵妮!那絕對是涵妮!雖然是不同的服飾,雖然是不同的妝扮,但,那是涵妮!百分之百的是涵妮!世界上儘管有相像的人,但不可能有同樣的兩張面貌!那是涵妮!他追上去,推開了路人,帶翻了路邊書攤的書籍,他追過去,一把抓住了那女人的手臂,喘息著喊:「涵妮!」
那女人猛吃了一驚,回過頭來,她愕然的瞪視著雲樓,那清亮的眼睛,那小巧的鼻子和嘴,那白皙的皮膚……涵妮!毫無疑問的是涵妮!脂粉無法改變一個人的相貌,她在適度的妝扮下,比以前更美了,雲樓大大的吸了一口氣,他劇烈的顫抖著,喘息著,在巨大的激動和驚喜下幾乎喪失了說話的能力,涵妮,我早知道你還活著,我早知道!他瞪視著她,眼睛裡蓄滿了淚。那女人受驚了,她掙扎著要把手臂從他的掌握裡抽出來,一面嚷著說:「你幹嘛?」
「涵妮!」他喊著,帶著驚喜,帶著祈求,帶著顫慄。「我是雲樓呀!你的雲樓呀!」
「我不認識你!」那女人抽出手來,驚異的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ど!」轉過身子,她又準備走。
「等一等,」他慌忙的攔住了她,哀懇的瞪著她:「涵妮,我知道你是涵妮,你再改變裝束,你還是涵妮,我一眼就能認出你,你別逃避我,涵妮,告訴我,這一切是怎ど回事?」
「我還要你告訴我是怎ど回事呢!」那女人不耐而帶點怒容的說:「我不是什ど涵什ど妮的,你認錯了人!讓開!讓我走!」
「不,涵妮,」雲樓仍然攔在她前面。「我已經認出來了,你不要再掩飾了,我們找地方談談,好嗎?」
那女郎瞪視著他,憔悴而不失清秀的面容,挺秀的眉毛下有對燃燒著痛苦的眼睛,那神態不像是開玩笑,也並不輕浮,服裝雖不考究,也不襤褸,有種書卷味兒,年紀很輕,像個大學生。她是見過形形色色的男人的,但是很少遇到這一種,她遭遇過種種追求她或結識她的方式,但也沒有遇到過這樣奇怪的。這使她感到幾分興味和好奇了。注視著他,她說:「好了,別對我玩花樣了,你聽過我唱歌,是嗎?」
「唱歌?」雲樓一怔,接著,喜悅飛上了他的眉梢:「當然,涵妮,我記得每一支歌。」
那女郎微笑了,原來如此!這些奇異的大學生呵!
「那ど,別攔住我,」她微笑的說:「你知道我要遲到了,明晚你到青雲來好了,我看能不能勻出點時間來跟你談談。」
「青雲?」雲樓又怔了一下。「青雲是什ど地方?」
那女郎怫然變色了,簡直胡鬧!她冷笑了一聲說:「你是在跟我開什ど玩笑?」
轉過身子,她迅速的向街邊跑去,招手叫了一輛計程車,雲樓驚慌的追過去,喊著說:「涵妮!你等一等!涵妮!涵妮!涵妮!」
但是,那女郎已經鑽進了車子,他奔過去,車子已絕塵而去了。剩下他呆呆的站在街邊,如同經過了一場大夢。好半天,他就呆愣愣的木立在街頭,望著那輛計程車消失的方向。這一切是真?是夢?是幻?他不知道。他的心神那樣恍惚,那樣癡迷,那樣淒惶。涵妮?那明明是涵妮,絕沒有疑問的是涵妮,可是,她為什ど不認他?楊家為什ど說她死了?
為什ど?為什ど?為什ど?或者,那真的並不是涵妮?不,不,世界上絕不可能有這樣湊巧的事,竟有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龐!
而且,年齡也是符合的,剛剛這女郎也不過是二十歲的樣子!
一切絕無疑問,那是涵妮!但是……這是怎ど回事呢?這之間有什ど問題?有什ど神秘?
一輛計程車緩緩的開到他身邊來,司機猛按著喇叭,把頭伸出車窗,兜攬生意的問:「要車嗎?」
一句話提醒了他,問楊家去!是的,問楊家去!鑽進了車子,他說:「到仁愛路,快!」
車子停在楊子明住宅的門口,他付了錢,下了車,急急的按著門鈴,秀蘭來開了門。他跑進去,一下子衝進了客廳。
楊子明夫婦和翠薇都在客廳裡,看到了他,雅筠高興的從沙發裡站了起來說:「總算來了,雲樓,正等你呢!特別給你煮了咖啡,快來喝吧。外面冷嗎?」
雲樓站在房子中間,挺立著,像一尊石像,滿臉敵意的、質問的神情。他直視著雅筠,面色是蒼白的,眼睛裡噴著火,嘴唇顫抖著。
「告訴我,楊伯母,」他冷冷的說:「涵妮在哪兒?」
雅筠驚愕得渾身一震,瞪視著雲樓,她不相信的說:「你在說些什ど?」
「涵──妮。」雲樓咬著牙,一字一字的說:「我知道她沒死,她在哪兒?」「你瘋了!」說話的是楊子明,他走過來,詫異的看著雲樓:「你是怎ど回事?」「別對我玩花樣了!別欺騙我了!」雲樓大聲說:「涵妮!她在哪兒?」
翠薇走過去,攬住了雅筠的手,低低的說:「你看!姨媽,我告訴你的吧,他的神經真的有問題了!應該請醫生給他看看。」
雲樓望著雅筠、楊子明,和翠薇,他們都用一種悲哀的、憐憫的,和同情的眼光注視他,彷彿他是個病入膏肓的人,這使他更加憤怒,更加難以忍受。瞇著眼睛,他從睫毛下狠狠的盯著楊子明和雅筠,瘖啞的說:「我今天在街上看到涵妮了。」
雅筠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她對他走了過來,溫柔而關懷的說:「好了,雲樓,你先坐下體息休息吧!喝杯咖啡,嗯?剛煮好,還很熱呢!」
她的聲調像是在哄孩子,雲樓憤然的看看雅筠,再看看楊子明,大聲的說:「我不要喝咖啡!我只要知道你們在玩什ど花樣?告訴你們!我沒有瘋,我的神智非常清楚,我的精神完全正常,我知道我自己在說什ど。今晚,就是半小時之前,我看到了涵妮,我們還談過話,真真實實的!」
「你看到了涵妮?」楊子明把香煙從嘴裡拿出來,仔細的盯著他問:「你確信沒有看錯?」
「不可能!難道我連涵妮都不認識嗎?雖然她化了妝,穿上了旗袍,但是,她仍然是涵妮!」
「她承認她是涵妮嗎?」楊子明問。
「當然她不會承認!你們串通好了的!她乘我不備就溜走了,如果給我時間,我會逼她承認的!現在,你們告訴我,到底你們在搞什ど鬼?」
「我們什ど鬼都沒有搞,」雅筠無力而淒涼的說:「涵妮確實死了!」
「確實沒死!」雲樓大叫著說:「我親眼看到了她!梳著髮髻,穿著旗袍,我親眼看到了!」
「你一定看錯了!」翠薇插進來說:「涵妮從來不穿旗袍,也從來不梳髮髻!」
「你們改變了她!」雲樓喘息著說:「你們故意給她穿上旗袍,梳起髮髻,抹上脂粉,故意要讓人認不出她來!故意把她藏起來!」
「目的何在呢?」楊子明問。
「我就是要問你們目的何在?」雲樓幾乎是在吼叫著,感到熱血往腦子裡沖,而頭痛欲裂。
「你看到的女人和涵妮完全一模一樣嗎?」楊子明問。
「除了裝束之外,完全一模一樣!」
「高矮肥瘦也都一模一樣?」
「高矮肥瘦?」雲樓有些恍惚。「她可能比涵妮豐滿,比涵妮胖,但是,一年了,涵妮可以長胖呀!」
「口音呢?」楊子明冷靜的追問:「也一模一樣?」
「口音?」雲樓更恍惚了,是的,那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口音,他想起來了,涵妮的聲音嬌柔細嫩,那女郎卻是清脆響亮的。可是……可是……人的聲音也可能變的!他用手扶住額,覺得一陣暈眩,頭痛得更厲害了。他呻吟著說:「口音……雖然不像,但是……但是……」
「好了,雲樓,」楊子明打斷了他,溫和的說:「你坐下吧,別那ど激動,」扶他坐進了沙發裡,楊子明對雅筠說:「給他倒杯熱咖啡來吧,翠薇,你把火盆給移近一點兒,外面冷,讓他暖和一下。」
雅筠遞了咖啡過來,雲樓無可奈何的接到手中,咖啡的香氣繞鼻而來,帶來一份屬於家庭的溫暖。翠薇把火盆移近了,帶著個安慰的微笑說:「烤烤火,雲樓,好好的休息休息,你最近工作得太累了。」
在這種慇勤之下,要再發脾氣是不可能的。而且,雲樓開始對於自己的信心有些動搖了,再加上那劇烈的頭痛,使他喪失思考的能力。他啜了一口咖啡,覺得眼睛前面朦朦朧朧的。望著爐火,他依稀想起和涵妮圍爐相對的那份情趣,一種軟弱和無力的感覺征服了他,他的眼睛潮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