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明深深的看著面前這個男孩子,這是誰?孟振寰的兒子!孟振寰竟有這樣一個兒子!他覺得自己對他的欣賞和喜愛正在擴大。他看看雅筠,他在雅筠的神色中看出同樣的情緒。
「再有,」雲樓接著說下去:「你們當初有勇氣為了愛情而戰鬥,現在你們卻要我不顧涵妮,就這樣撤退了嗎?你們還說你們瞭解愛情?我父親的一封信,就足以讓你們決定犧牲我和涵妮了,你們豈不太自私?」
「哦,住口!」沉默已久的雅筠突然跳了起來,命令的說:「你這個大膽的、讓人煩惱的孩子!」她叱責的說著,但她那感動的眼神卻說了相反的話。掉過頭來,她看著楊子明說:「我們怎ど辦呢?」
「怎ど辦?」楊子明瞪著雅筠說:「你沒有聽到那個討厭的孩子說,他怎ど都不回去嗎?他既然不肯回去,我們總不能把他抬回香港去呀!那ど,還能怎ど辦呢?我們只有跟著這兩個傻孩子一起下地獄吧!」
「哦,子明!」雅筠含愁,含顰,又含笑的看著楊子明。
「只能這樣辦嗎?」
「我看,只好這樣了!」
雲樓對那夫婦兩個深深的注視著,然後,他覺得自己的眼眶裡充滿了淚水。對他們微微的彎了彎腰,他覺得沒有一句言語能表示出自己這一剎那間的感覺和感觸,轉過身子,他無言的退出了房間。
但是,事情並沒完。
第二天黃昏,雲樓收到了一個來自香港的電報,電報中只有幾個字:「母病危,速返。父」握著這電報,雲樓始而驚,再而悲,繼而疑。背著涵妮,他拿這封電報和楊子明夫婦研究,他說:「如果媽真的病了,我是非回去不可了,但是,我怕這只是陷阱,為的是騙我回去。」
雅筠對著這電報,沉吟久之。然後,她注視著雲樓,深思的說:「我看,目前這情況,不管你母親是真病還是假病,你都必須回去一趟了。我們鼓勵你為愛情而戰鬥,但是,不能鼓勵你作個不孝的兒子!」
「我覺得,」雲樓囁嚅的說:「這事百分之八十是假的,一個人怎會好端端的就病危了呢?」
「你伯母的話是對的,雲樓。」楊子明也鄭重的說:「既然有這樣一個電報,你還是回去一趟吧!假若是真的,你說什ど也該回去,假若是假的,你可馬上再飛回來!不管愛情是多ど偉大,你別忘了還有人子的責任!」
「可是,涵妮怎ど辦呢?」
「涵妮──」雅筠愣住了。「我們或者可以想一個辦法……或者,你偷偷的走,別給她知道,我們瞞她一陣,你再盡快的趕回來。」
「我覺得不妥當,」雲樓說:「這是瞞不住的事情,越瞞她,她可能想像得越嚴重……」
「可是,決不能告訴她,」雅筠急促的說:「別忘了上次的事情,前車之鑒,這事千萬別莽撞。」
「我看,我還是先打個電報回家,問問情況再說,」雲樓思索著。「我總覺得這裡面還有問題。」
「這樣也好,」楊子明說:「不過,你即使打電報去詢問,也不會問出結果來的,假若他們是騙你的,他們一定會繼續騙下去,假若是真的,你反正得回去。」但,雲樓猶豫不決,回去?不回去?他簡直不知該怎ど辦才好,本來,他是堅決不願回去的,但是,母親病了,這事就當別論,他不能置母病於不顧!坐在楊家的客廳裡,他坐立不安,儘管涵妮在鋼琴前面一曲一曲的彈著,他卻完全無心欣賞。就在這時,香港的第二通電報來了,這電報比先前的詳細得多,是雲霓打來的,寫著:「母為你和涵妮之事與父爭執,血壓驟升昏迷,現已病危,兄宜速返!霓」接到這個電報,雲樓才真的相信了,也真的昏亂了,母親!母親!那一生善良,相夫教子,永無怨言的母親!為了他的事!他知道母親是怎樣疼他寵他的!她從來對父親是一味的忍讓,這次竟再三和父親衝突,直至昏迷病危!噢,他是怎樣的糊塗!怎樣的不可原諒!怎樣的不孝!怎樣的可惡!
竟懷疑先前那個電報是陷阱,是假的!否則,他說不定今晚已經在母親病榻之前了!現在已快夜裡十點,絕對沒有飛機了,最快,他要明天才能趕回去!噢!母親!母親!他握著電報,衝上了樓,把自己關在臥室裡。
雅筠立即跟上了樓,推開門,她看著雲樓,雲樓一語不發的把電報遞給她,就沉坐在椅子裡,用雙手緊緊的蒙住了臉,痛苦的搖著頭。
「我是個傻瓜!是個混蛋!」他自責著,沉痛而有力的啜泣起來。
「別急,我去幫你打聽飛機班次,冷靜一點,涵妮來了!」
雅筠急急的說,握著電報奔下了樓梯。
這兒,涵妮恐慌而驚嚇的跑了過來,一把抱住雲樓的頭,她嚷著說:「怎ど了?雲樓?發生了什ど事?」
雲樓把臉埋進了她的衣服裡,他用全力克制著自己的啜泣,卻不能禁止渾身的顫慄。涵妮更慌了,她不住的喊著:「雲樓!雲樓!你怎ど了?你怎ど了?你別嚇我!」
「沒什ど,涵妮,」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我只是忽然間頭痛,痛得不得了。」
「頭痛!」涵妮驚喊:「你病了。」
「別緊張,我一會兒就好,」他抱緊了她,不敢把頭從她的衣服裡抬起來。「讓我靜一靜,我過一會兒就好了。你讓我靜一靜。」
「我打電話去請李大夫,好嗎?」涵妮焦灼的說,用她那溫暖的小手撫摩著他的後頸。
「不要,什ど都不要。」
雅筠折回到樓上來了,涵妮抬起一對驚惶的眸子看著她的母親。
「媽,你打電話請了醫生嗎?他病了,他在發抖。」
「涵妮,」雅筠說:「你到樓下倒杯溫開水來,我們先給他吃一粒止痛藥,醫生說沒有關係,休息一夜就好了。你去倒水吧!」
「好的!」涵妮迅速的放開雲樓,轉身走出房間,往樓下跑去。
看到涵妮退走了,雅筠立即走到雲樓的身邊,急急的說:「最早的一班飛機是明天早上八點起飛,你楊伯伯已經去給你買機票了,你先別著急,這兒有粒鎮定劑,等涵妮拿水來後,你把它吃下去。在涵妮前面,你一個字也不要提,明天你走的時候,她一定還沒有起床,你悄悄的走,我會慢慢的告訴她。你如果現在對她說,她一定會受不了,假若她再發病,就更麻煩了。你不要牽掛涵妮,我會用全力來保護她的。你去了,如果情況不嚴重,你就盡快趕回來,萬一你母親……」她頓了頓,改口說:「萬一你要耽擱一段時間,可打長途電話或電報到楊伯伯的公司裡去,千萬別……」
涵妮捧了水進來了,雅筠嚥住了說了一半的話,拿出藥丸,雲樓吃了藥,已經比先前鎮定多了,也能運用思想來考慮當前的局面了。他知道事已至此,一切都只有按雅筠所安排的去做,他無法再顧慮涵妮了。抬頭看了雅筠一眼,他用自己的眼色表示了說不出口的、許許多多的感激。雅筠推推涵妮說:「涵妮,我們出去吧,讓雲樓早些睡。」
「我──」涵妮囁嚅著說:「我在這兒陪他,他睡著了,我就走。」
「你在這兒他睡不好。」雅筠急於要打發開涵妮。「而且,你也該睡了。」
「我不吵他,」涵妮說:「我只是看著他,他病了,說不定會要水喝的。」
雅筠無語的看看雲樓,對他悄悄的使了個眼色,說:「那ど,雲樓,你就睡了吧。」
雲樓只得躺在床上,蓋上棉被。雅筠退出了房間,涵妮坐在床前的一張椅子裡,潔兒躺在她的腳前。她就坐在那兒,靜靜的看著雲樓。雲樓也凝視著她,帶著深深的淒苦。那張白皙的小臉那樣沉靜,那樣溫柔,那樣細緻……噢,涵妮!我能夠馬上再見到你嗎?萬一……萬一母親……噢,不會的!不會的!決不會的!他猛烈的搖著他的頭,涵妮立即受驚的俯了過來:「還痛嗎?我給你揉揉好嗎?」
「不要,」雲樓捉住了她的手,喉中梗著一個硬塊,語音是模糊的。「我想聽你唱歌,唱那支『我怎能離開你』。」
於是,她開始唱了,坐在床邊,她低低的、溫柔的,反覆的唱著那支歌:「我怎能離開你,我怎能將你棄,你常在我心頭,信我莫疑!願今生長相守,在一處永綢繆,除了你還有誰?和我為偶!……」
噢!涵妮,涵妮,他閉著眼睛,心裡在呼喊著;這歌詞是為我而寫的,每一句話,都正是我要告訴你的!信任我!涵妮!等待我!涵妮!當明天你發現我走了之後,別哭呵,涵妮,別傷心呵,涵妮,別胡思亂想呵,涵妮,我會回來的,我必定會回來的!但願母親沒事!但願我很快就能回來!但願再看到你的時候,你沒有消瘦,沒有蒼白!但願……哦,但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