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不太懂,」我凝視她,她的眼光熱情而坦白。「你是說,你和另外一個人戀愛了?」
「不是我和另外一個人戀愛了,是我愛上了另外一個人,但是,這已經是過去了。」
「圈圈外的?」
「圈圈裡的。」
「誰?」
「你難道不知道?」
我們相對注視,好半天,兩人誰也不說話。然後,她灑脫的一笑,用手拍撫著我的肩膀,故作輕鬆的說:「別放在心裡,藍采,這事早就成為過去了,每個女孩子都會做一些傻氣的夢的,是不是?何況,在我們這個圈圈裡,有幾個女孩沒有為他動過心呢?除去一片癡情的紫雲,和永不會戀愛的何飛飛以外。」
我垂下頭,水池裡的一片大荷葉上面,滾動著一粒晶瑩的小水珠,映著日光,那小水珠閃爍出五顏六色的光線。彤雲碰了碰我,說:「你對我的話介意了?」
「不,只是有點難過。」
「為了我?」她問,笑了。「別傻了,藍采。每個人有屬於每個人自己的幸福,你焉知道有一天,我不會比你更幸福?」
我抬起頭來,誠懇的望著她那對閃亮的眸子,握緊了她的手,我由衷的說:「但願你會!我祝福你!彤雲。無論如何,你在我的眼睛裡是偉大的。」
「別輕易用偉大兩個字。」她說:「我們都很平凡。不過,生命多複雜呵!假若我們每個人都像何飛飛一樣單純就好了!」她歎息了一聲。
是的,生命多麼複雜,像荷葉上那粒滾動的小水珠,閃爍出那麼多五顏六色的光彩。但是,它是美麗的!
第七章
當祖望完全復元的時候,已經是柯夢南入伍的前夕了。為了慶祝祖望的康復,為了歡送柯夢南,我們在谷風家裡舉行了一個盛大的晚宴。
因為人太多,我們採取了自助餐的形式,飯後,大家散在客廳裡。不知怎麼,竟失去了往日的那份歡樂和高談闊論的情緒,我和柯夢南是離愁萬斛,祖望和紫雲是兩情脈脈,彤雲的心情一定很複雜,水孩兒和紉蘭一向就比較沉默。最奇怪的,是連何飛飛都提不起勁來,一個人縮在客廳的角落裡,安靜得出奇。客廳人那麼多,大家都不說話,就顯得特別的沉悶和彆扭。最後,還是小俞忍不住了,站在房子中間,他大聲的說:「今天是怎麼回事?大家都變成啞巴了?」
「來玩點什麼吧!」小張說。
沒有人接腔,小何走去開了唱機,放上一張探戈舞曲的唱片,音樂聲沖淡了室內的嚴肅,又增加了幾分羅曼蒂克的情調。小何走到何飛飛的面前,彎了彎腰說:「請你跳支舞好嗎?」
「不好!」何飛飛乾脆的回答。
「你怎麼了?」小何問:「吃了炸藥嗎?」
「砰!」何飛飛說。
「爆炸過了,就跳支舞吧!」小何好脾氣的說。
何飛飛不帶勁的站了起來,谷風和懷冰已經跳起舞來了,探戈舞曲就有那麼一種輕快優雅的浪漫氣息,柯夢南看了看我,我們一語不發的站了起來,滑進了客廳的中央。紫雲和祖望也跳起來了,一時間,大家都紛紛起舞。
我依偎在柯夢南的身邊,舞動著滿懷柔情,也舞動著滿懷愁緒。整整跳完一支曲子,我們一句話都沒有說,許多時候,沉默是最好的語言。探戈舞曲結束之後,不知是誰換上了一張慢華爾滋。又不知是誰把客廳的大燈關了,就留下一盞小壁燈,室內光線幽暗,音樂輕柔。我的頭倚靠在柯夢南的肩上,他的下巴輕輕的擦著我的額,我們旋轉著,旋轉著,旋轉著,旋轉著……
「藍采。」他輕輕的喚我。
「嗯?」
「藍采。」他再喚了一聲。
「嗯?」
「藍采,藍采,藍采!」他不停的喚著,聲音溫柔得像一聲歎息。
我們旋轉著,旋轉著,旋轉著,旋轉著……。
「我入伍以後你要做些什麼?」他問。
「想你。」我說。
「還有呢?」
「還是想你!」
「還有呢?」
「想你,想你,想你!」我不停的說著,像是夢中的囈語。
「一直想到你回來。」
「藍采!」
「嗯?」
「我愛你。」他輕輕輕輕的說。
我閉上眼睛,淚水充溢在我的眼眶裡,依偎著他,我不敢張開眼睛,怕他的面容在我的淚眼中變得太模糊,我不敢說話,怕我已經緊逼的喉嚨會不受控制,我也不敢思想,怕那成千上萬的離愁會把我絞死。
我們繼續旋轉著,旋轉著,旋轉著,旋轉著……
突然間,音樂停了,突然間,客廳中燈光大亮,我們驚愕的停住,我張開眼睛,這才發現整個客廳中只有我們一對在跳舞,跟隨著燈光的明亮,周圍爆發了一陣掌聲和笑聲,中間夾著小俞的叫嚷:「多麼美!多麼好!多麼羅曼蒂克!」
我的臉一定燒得通紅了,這些人多惡作劇啊!可是,這些惡作劇又多麼親切,多麼善良呵!
燈光重新轉暗,何飛飛走到我們面前來:「藍采,把你的舞伴借我一下好嗎?」
「當然好,」我笑著讓開。
「你知道,藍采,他一直欠我一舞,」何飛飛說:「在化裝舞會的時候,他說好要陪我跳最後一支舞,但是他陪你跳了,你不知道我吃醋得多厲害。」
「是嗎?」我問。
「真的,」她誇張的歎息了一聲:「我回家去後一直哭到天亮呢!」
「記住,那天散會的時候已經天亮了。」柯夢南提醒她。
「那麼,我是一直哭到天黑。」
「我很同情。」我笑著說。
「你嘲笑,藍采,」她板起臉來:「你多殘忍!只因為你是勝利者,你就這麼欺侮我,其實,我覺得我比你可愛,就不知道柯夢南怎麼會愛上你而不愛我?」她掉頭瞪視著柯夢南:「為什麼?」
「誰說我不愛你?」柯夢南笑吟吟的:「我才愛你呢!」
「真的?」何飛飛揚起了睫毛,閃爍的大眼睛向他逼近了。
「真的?真的?」
「真的,像愛我家那隻小哈巴狗一樣。」
「哼!」何飛飛氣呼呼的說:「柯夢南,你變壞了。」
「都是跟你學的。」柯夢南繼續笑著。
「好吧!不跟許多嚕囌了!」何飛飛拉住了他:「陪我跳支舞吧,跳完了這支舞,就算我們之間的帳結了,我就不再為你傷心了。」轉向了我,她說:「藍采!你不會吃醋吧?」
「保證不會!」我說。
「那我就放心了,」她說:「不過,假如他是我的愛人啊,我連他看別的女人一眼都不許!」
「你不是別的女人,你是哈巴狗嗎!」我說。
「噢,藍采!」她瞪大了眼睛:「你們聯合起來欺侮我,你們是恩恩愛愛的,我是你們的玩意兒,給你們消遣找趣兒的!噢,藍采,你多殘忍!你是我平生碰到的最殘忍的人,不止你,還有你!」她望著柯夢南。
「好了,你的牢騷發夠了沒有?」柯夢南問。
音樂已經又響起來了,是一支快華爾滋,何飛飛不說話,他們開始跳起舞來。我正預備退下去,谷風接住了我,笑著說:「跟我跳一曲吧,藍采,懷冰被三劍客搶走了。」
我們跳著,谷風說:「你們什麼時候訂婚?藍采?」
「還不知道,等他受完軍訓再說吧!」
「紫雲和祖望要訂婚了!」
「是嗎?」我並不驚異。「多好!又是一對!」
「你幫幫小俞的忙吧!」谷風說:「他對何飛飛著迷了!」
「真糟!偏偏是何飛飛!」
「怎麼?」
「她是不會戀愛的!她還是個小孩子,沒開竅呢!」
「小俞也知道,」谷風說:「但是,總要有一個人幫助她長大呀!」
「何必呢?」我說:「她多快樂呀!」
真的,我望過去,她正和柯夢南酣舞著,她的上半身微向後仰,小小的鼻子美好的翹著,她彷彿跳得很開心,旋轉得像一個展開翅膀的小銀蝴蝶。她是會享受生活的,不是嗎?
她不必和某一個人戀愛,卻擁有每一個人的喜愛,這也夠了,不是嗎?
一曲既終,柯夢南回到我身邊來,拭去了額前的兩粒汗珠,他對我苦笑著搖搖頭:「這個小妮子,我拿她真沒辦法!」他說。
「誰拿她有辦法呢?」我笑著說。「她又跟你開玩笑了?」
「可不是!」他說,握住了我的手。「藍采,我們溜到花園裡去,好嗎?」
我們溜了。室內燈光暗淡,音樂喧騰,大家都在酣舞之中,沒有人注意到我們溜走。我們到了花園裡,園中玫瑰正盛開著,滿園花香,滿園月影,花木參差。我們肩並著肩,一直走到水池前面。水池中有月亮的倒影,有花樹的倒影,還有我們的倒影。
「看到嗎?」他低低的問我。
「什麼?」
「水裡,」他指指我們的影子:「我們就要這樣並肩,永遠站在一塊兒。」
晚風輕拂著,水面漾起無數的波紋,一瓣石榴花的花瓣輕輕的飄落在水池裡,我們的影子蕩漾著,蕩漾著,好半天才平息。兩個頭,聚在一塊兒,重疊著花影、樹影、雲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