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雲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說:「說實話,這可真是骨稽呢!」
「維也納的森林」被何飛飛擾亂了一陣,現在又重新響了起來,男女主人開始跳舞了。接著,大家一對一對的都紛紛起舞,印第安人和白雪公主,非洲土人和中國古代美女,阿拉伯酋長和蝴蝶夫人,老夫子和山地姑娘……多麼奇怪的組合啊!在幽柔的燈光下,在美妙的旋律中,構成多麼離奇的一幅畫面!我站在那兒,不禁看得出神了!
有個人走到我面前來,打斷了我的「欣賞」:「我能不能請你跳舞?我的天使?」
是化裝成貝多芬的柯夢南。我的心跳次數突然增快了。把手伸給了他,我一聲不響的跟他滑進了客廳中央。我的腦子有些混混沌沌,混沌得使我無法運轉我的舌頭,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為什麼不說話?」他問。
「你使我轉了太多的圈圈,我的頭昏了!」我說。
「我比你昏得更厲害,」他很快的說:「從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昏了。」
「你在賣弄外交辭令嗎?」我說,又是一個旋轉。
「你認為我在賣弄外交辭令嗎?是你真不知道?還是你裝不知道?」他的語氣有些不穩定。
「真不知道什麼?又裝不知道什麼?」
「你是殘忍的,藍采!」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應該懂的,」他攬緊我,旋轉了又旋轉,他的聲音急促而帶著喘息。「除非你是沒有心的。你不要以為你永遠默默的坐在一邊就逃開了別人的注意,我等待一個對你表白的機會已經很久了。」
我的心猛跳著。
「逢場作戲吧!」我含糊的說:「這原是化裝舞會。」
「我們可以化裝外表,但是沒有人能化裝感情!」他的語氣激動了,面具上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那對火灼般的眼睛。我燃燒了,被他的眼睛燃燒,被他的語氣燃燒,被那夜的燈光和音樂所燃燒。
「散會後讓我送你回去。」他說。
「你太突然了,」我繼續旋轉著:「你使我毫無準備。」
「愛情不需要準備,只需要接受!」
「我不知道……」我語音模糊而不肯定。
「別說!」他迅速的打斷我。「假如你是要拒絕我,也在散會以後告訴我,現在別說!讓我作幾小時的夢吧!我的心已經快迸出我的胸腔了,你不知道我一向是多麼緬腆的,我必須感謝這個面具,使我有勇氣對你訴說。但是,你現在別告訴我什麼,好人!」
那是怎樣一種語氣,那是怎樣一種不容人懷疑的熱情!他的呼吸是灼熱的,他的手心是滾燙的……我不再說什麼,我旋轉又旋轉……瘋狂呵,我的心在整個大廳中飛翔,到這時,我才恍然的自覺,我已經愛了他那麼長久,那麼長久了。
音樂停了,他挽著我走向窗前的位子,我坐在那兒,在那種狂熱的情緒之下,反而默默無言。音樂又響了,是一支吉特巴,他問了一聲:「要跳嗎?」
我搖了搖頭。我必須穩定一下我的情緒,緩和一下我的激動,整理一下我的思想。我們就這樣坐著,直到一隻大袋鼠跳到我們的面前來。
「哈!柯夢南!我知道化裝成貝多芬的,除了你不會有別人!來,不要躲在這兒,難道男孩子還擺測字攤,等人請嗎?趕快來陪我跳舞!三劍客壞死了,都不肯跟我跳,他們硬說分不清我的性別。」
她一連串的喊著,完全不給別人插嘴的機會,一邊喊,一邊不由分說的拉起柯夢南,一個勁兒的往客廳中間拉。柯夢南無可奈何的站起來,被動的跟著她往前走,一面回過頭來對我說:「下一支舞等我,藍采。」
「別理他,藍采,」何飛飛也對我喊著說:「我要他陪我跳一個夠才放他呢!」
他們跳起來了,我坐在那兒,心裡迷迷糊糊的,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抓住了我,這是真的嗎?這是可能的嗎?他愛的是我嗎?不是水孩兒?不是其他的什麼人?這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第五章
一支舞曲完了,何飛飛果然沒有放開柯夢南,下一支他們又跳起來了,再下一支舞我和谷風跳的,再下一支是那個要割我的頭的印第安紅人。
「我不敢跟你跳,」我說:「怕保不住我的頭。」
「沒有人敢動你的頭,藍采,」印第安人說:「你這個頭太好了,太美了。」再下一支是小何,接下去小俞又拉住我不放。我不知道柯夢南換了舞伴沒有,我已經眼花撩亂了。好不容易,我休息了下來,溜出客廳,我跑到陽台上去透透氣,又熱又喘息。
有個山地姑娘也站在那兒,我問:「是紫雲?還是彤雲?」
「紫雲。」
「怎麼不跳?」
「我要休息一下,裡面太鬧了。」
我們站了好一會兒,然後,我又回進客廳,在客廳門口,我碰到扮成老夫子的祖望,他問我:「那個山地姑娘在陽台上嗎?」
「是的。」我不經思索的說。
他往陽台去了,我忽然覺得有點不對,他是在找彤雲?還是紫雲?可是,沒有時間讓我再來考慮他的事了,柯夢南迎著我走了過來。
「你在躲我嗎?藍采?」他有些激動和不安。
「沒有呀,是你一直不空嗎。」我說。
「那麼,現在能跟我跳嗎?甘蘭士。」
「你叫我什麼?」
「甘蘭士。」他很快的說:「當我扮作貝多芬的時候,請你扮一扮甘蘭士吧,如果你要否認,也等散會以後。」
「可是──」他一把蒙住了我的嘴,幾乎把面具壓碎在我的嘴唇上。
「別說什麼,跳舞吧。」
那是一支慢四步,他攬住了我,音樂溫柔而纏綿,他的胳臂溫存而有力。我靠著他,這是一個男性的懷抱,一個男性的手臂,我又昏了,我又醉了。
一舞既終,他低低的說:「取下你的面具,我想看看你。」
「不,」我說:「現在還是戴面具的時候。」
祖望匆匆忙忙的跑了過來,慌張的樣子非常可笑,一把抓住了我,他說:「彤雲呢?」
「我不知道。」我說。
「糟了,藍采,」他慌張的說:「我表錯了情。」
「不,你表對了情了。」一個聲音插進來說。我們抬起頭來,又是個山地姑娘,這是彤雲。
「你什麼意思?彤雲?」祖望的聲音可憐巴巴的。
「你一直表錯了情,今天才表對了。」彤雲說。
「彤雲!」祖望喊。
「別說了,我們先來跳舞吧!」彤雲挽住了他,把他拖進舞池裡去了。
「他們在說些什麼?」柯夢南不解的問我。
「一些很複雜的話,」我說:「這是個很複雜的人生。」
「我們也是群很複雜的人,不是嗎?」
「最起碼,並不簡單。」
我們在靠窗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柯夢南為我取來一杯「混合果汁」,他對我舉舉杯子,在我的杯子上碰了一下,低聲的說:「為我們這一群祝福吧!為我們的夢想和愛情祝福吧!」
我們都慨然的飲乾了杯子。大概因為果汁中摻和了酒,一杯就使我醉意盎然了。接下去,我都像在夢中飄浮遊蕩,我跳了許許多多支舞,和柯夢南,也和其他的人。舞會到後來變得又熱鬧,又亂,又瘋狂,大家都把面具取下來了,排成一個長條,大跳「兔子舞」,接著又跳了「請看看我的新鞋」。
跳完了,大家就笑成了一團,也不知怎麼會那麼好笑,笑得喘不過氣來,笑得肚子痛。
那晚的舞會裡還發生了好多滑稽事,何飛飛不知怎麼摔了一跤,把尾巴也摔掉了,爬在地下到處找她的尾巴。祖望一直可憐兮兮的追在兩個山地姑娘後面,不住的把紫雲喊成彤雲,又把彤雲喊成紫雲。小俞和水孩兒不知道為什麼打賭賭輸了,在地上一連滾了三個圈子。然後,柯夢南又成為大家包圍的中心,大家把他舉在桌子上,要他唱歌,他唱了,帶著醉意,帶著狂放,帶著癡情,帶著控制不住的熱力,唱了那支貝多芬曾為甘蘭士彈奏過的「琪奧伐尼之歌」,其中的幾句是這樣的:「若願素心相贈,不妨悄悄相傳,兩情脈脈,勿為人知。」
大家鼓掌,叫好,吹口哨,柯夢南熱情奔放,唱了好多支好多支的歌,唱一切他會唱的歌,唱一切大家要他唱的歌,唱得滿屋子都熱烘烘的。然後,大家把他舉了起來,繞著房間走,嘴裡喊著:「柯夢南好,柯夢南妙,柯夢南刮刮叫!」
我不由自主的流淚了。何飛飛站在我的旁邊,也用手揉著鼻子,不斷的說:「我要哭呢!我真的會哭呢!」
最後,天亮了,曙色把窗子都染白了,大家也都已經筋疲力盡,有的人倒在沙發上睡著了,有的躺在地上動彈不得,音樂還在響著,但是已沒有人再有力氣跳舞。我們結束了最後一個節目,選出我們認為化裝得最成功的人──何飛飛。谷風和懷冰送了她一個大大的玩具兔子,和她所化裝的模樣居然有些不謀而合,又贏得大家一陣哄堂大笑。然後,在曙色朦朧中,在新的一天的黎明裡,在修曼的夢幻曲的音樂聲下,谷風和懷冰站在客廳中間,深深的當眾擁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