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晴深刻而古怪的看了桑爾凱一眼。
「學吉他要多久?」她問。
「別傻了!」桑爾凱說:「要彈得像桑桑,除了苦練之外,還要天才,我看你一樣也沒有。何況,時間上也來不及,距離奶奶過壽,只有十天了,沒有人十天之內能練會吉他!」他抬頭看著爾旋。「你疏忽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你應該在發現她的時候,就問她會不會彈吉他!」
「我沒有疏忽。」桑爾旋慢吞吞的說,他注視著桑爾凱,眼裡閃著熱烈的光。「雅晴不需要會彈吉他,因為桑桑再也不彈吉他了!不但不彈吉他,她連見也不願意見吉他了!家裡沒有吉他,她身邊也沒有吉他!她永遠也不肯去碰吉他!」
爾凱僵直的站著,目瞪口呆的望著他弟弟。
蘭姑的眼睛閃過一抹奇異的光彩,她的臉孔亮了,仰起臉,她激動的看著兄弟兩人,不住的點著頭:
「是的,」她瞭解的說:「桑桑再也不彈吉他了!」
爾凱看看爾旋,又看看蘭姑。
「你們──是什麼意思?」他不解的問。
「唉!」爾旋長歎了一聲,盯著爾凱。「大哥,如果你能對桑桑的感情多瞭解一些,當初不要急急把她送到美國去,也不會造成那麼大的悲劇了!」
桑爾凱的臉色驀然變白,他逼視著爾旋,聲音變得僵硬、冷峻、而沙啞:「你又在怪我嗎?你又在指責我嗎?你認為是我殺了桑桑嗎?你……」「爾凱!」蘭姑慌忙站起身來,攔在兩兄弟中間,她的手溫和的壓在爾凱的胳膊上。雅晴注意到,爾凱的身子有一陣輕微的痙攣。「爾凱,」蘭姑再叫了一聲,聲調慈祥而溫柔。「沒有人怪你,一切都是命。爾旋的意思只是說,我們可以給雅晴找個不彈吉他的理由。你總該記得,桑桑的吉他,是萬皓然教的吧?經過這樣一段變化,桑桑很可能不願再彈吉他!」
「什麼叫『變化』呢?」爾凱問。
「萬皓然已經結婚了。」爾旋說。「桑桑既然能置萬皓然於不顧,跑到國外去唸書,萬皓然當然可以結婚!」
「誰說萬皓然已經結婚了?」爾凱似乎吃了一驚。
「我說的。」爾旋回答:「他一年前就結婚了!別忘了,時間,會把一切都改變的。也會把桑桑改變的,從國外回來的桑桑,根本不願意再談萬皓然,不願重提往事,不願彈吉他,也永遠不再唱那支《夢的衣裳》的歌!」
桑爾凱沉默了,他深思的退後,靠在窗欞上,沉吟的低語了一句:「你都想過了,是不是?萬家呢?」他呻吟著:「他們會不會來搗蛋呢?」「這事交給我吧!」爾旋說。「我保證萬家不會有人露面。桑桑回國,只是我家的一件小事,除了我們家圍牆之內的人知道以外,圍牆外的人都不會知道。萬家──也不會知道的。」
桑爾凱不說話了。蘭姑看看兄弟兩人,知道問題已經解決,注意力就又回到雅晴身上來了。她拿著照相簿,走向雅晴,柔聲說:「讓我們再來複習我們的親戚朋友吧!」
「慢一點!」雅晴從沙發深處跳了起來,好奇的看著那兄弟二人。「告訴我一些關於萬皓然的事!還有那支什麼夢的衣裳的歌!」桑爾凱的臉色又變了,他瞪著她,惱怒的說:
「你不需要知道那麼多,你只要扮演你的角色就行了。」
「哈!」她怪叫。「我不需要知道那麼多?我怎麼可能不知道我自己的事情!那個萬皓然,他是我的愛人是吧?」她直問到桑爾凱的臉上去。「他教我彈吉他,在月亮下散步,牽著手唱什麼『夢的衣裳涼如水,我的大哥冷如冰』的歌……」夢的衣裳6/30
「什麼大哥冷如冰?」桑爾凱皺起眉頭。
「大哥就是閣下啊!」她嚷著。「是你拆散了我們,對不對?你冷得像冰,硬得像鋼。你把我遣送到美國去,活生生的拆散了一對熱戀中的愛人,把我逼瘋了,瘋得用刀子切開自己的血管……」「住口!」桑爾凱大叫,臉色白得像紙,那陣痙攣又掠過了他的面龐,他的眼光森冷的落在她臉上。「你知道得已經太多了,誰告訴你這些?」「是我。」桑爾旋說:「不坦白告訴她,她怎能跟我們合作?」
「我還要知道萬皓然的事,」雅晴清晰的說:「你們為什麼反對他?他現在怎樣了?他在哪兒?真的結婚了?他多少歲?漂亮嗎?」沒有人回答,屋裡一片沉寂。雅晴環室四顧,看著每一個人的臉。桑爾凱的臉又僵又冷又硬,像塊白色的大理石。蘭姑目光閃爍,故意避開雅晴的視線。桑爾旋眉端輕蹙,臉色懊惱,眼光陰沉。「在你扮演桑桑的這段日子中,」桑爾旋開了口:「不需要知道萬皓然的詳細情形,知道這個名字,和他曾經是你的愛人就夠了。奶奶不會主動對你提起他,萬一她提了,你只要皺著眉頭說一句:奶奶,我不想再談這件事!這樣就夠了!」
「哦?」她轉動眼珠。「可是我想知道。」
屋裡沒人再說話。她看看大家,點了點頭,回轉身子,她拾起自己的帆布袋,甩在背上,她一甩頭,果斷的說:
「不談萬皓然,也沒有桑桑了。你們再去找別人扮演這個角色吧,我不幹了!」她舉步走向門口,屋裡安靜得出奇,居然沒有人挽留她。她騎虎難下,只得向門口大步走去,她的手往門柄上伸過去,正要落下,有隻手搶先握住了門柄,她抬起頭來,接觸到桑爾凱陰鬱的眸子。「是我的錯,」他輕聲說:「我年輕氣盛,像桑桑說的,我是自大狂。萬皓然並沒有什麼不好,只是家庭環境太壞了,他父親是個──挑土工,我認為門不當戶不對,所以堅決反對,我並不知道……桑桑愛他那麼深。」
她看著他。他轉動了門柄。
「現在,你可以走了。」他說。
她愕然了。「你的意思是……」「沒有人能假扮桑桑!桑桑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復活了。」他固執而悲哀。「我一開始就不認為這是個好計劃,現在也不認為這計劃能成功,爾旋太天真,蘭姑太衝動。奶奶只剩下幾個月的壽命,萬一你失敗,我們會把幾個月縮短成幾天。我已經殺死一個妹妹,不想再傷害我的老祖母!」
她瞪了桑爾凱好一會兒,然後,她轉頭去看桑爾旋。奇怪,桑爾旋也沉默了,他臉上有著深思的表情,眼裡也流露出懷疑和不安。他被他哥哥說動了,他害怕而退卻了。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深深體會到一件事,這兄弟二人是那麼深那麼深的熱愛著他們的老奶奶,別看桑爾凱一臉的冷峻,這冷峻的外表下,顯然也藏著一顆熾熱的心!她被感動了,被這種人類的摯情所感動了。她環顧每一個人,看到蘭姑眼裡淚光閃爍。「你們都決定了?」她問:「你們確實不再需要我去假扮桑桑了?」蘭姑抬頭去看爾旋。「爾旋!」蘭姑的嘴唇抖顫著:「我想,爾凱的顧慮也有道理。我看……這事確實太冒險,萬一弄得不對,又變成愛之適以害之。我看……我看……」她結結巴巴的,聲音顫動著。「還是算了吧!」爾旋掉過頭來注視爾凱,他們兄弟二人互相深深凝視,雅晴幾乎可以感應到他們心靈間的交談與默契。然後,爾旋的眼光落在雅晴臉上了。「雅晴,」他慢吞吞的開了口,有些遲疑,有些不甘心。「我費了好大力量才說服你。」
「不錯。」她盯著他。「怎樣呢?」
「我想……」他潤了潤嘴唇:「我應該尊重我哥哥的意見。」
「那麼,你也確定不需要我了?」
爾旋深吸了口氣。「大哥是對的,我不能讓桑桑復活。不能愛之適以害之。」他有些悲哀。「不過,無論如何,我要謝謝你,雅晴。」
「很好。」雅晴點了點頭,再對室內的三個人一一注視,然後,她車轉身子,猛然用背整個靠在門上,把那已打開了一條縫的房門「砰」然一聲壓得闔上了。她把帆布袋抱在胸口,咬了咬牙挑了挑眉毛,朗朗然,切切然,清清脆脆的說:
「你們兄弟兩個是閒著沒事幹嗎?你們是找我來開玩笑嗎?聽著!我不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你們好不容易把我弄來了,千方百計說服了我。現在,你們想輕輕易易一句話又把我打發掉,沒那麼簡單!」
她把手中的帆布袋用力往沙發上一扔,大踏步走到書桌前面,一下子翻開了照相本,正好是張桑桑的放大照。她低頭凝視照片裡的女孩:烏黑的眼珠,清秀的眉毛,挺秀的鼻子,小巧玲瓏的嘴,一臉的機靈,滿眼的智慧!還有幾分調皮,幾分倔強,幾分熱情,幾分玩世不恭……她很快的撕下那張照片,握得緊緊的。「你們無法讓桑桑復活,真的嗎?現在,你們給我聽著!自從我被你們發現以後,你們叫我做這個,叫我做那個,叫我看照片,叫我背家譜,叫我聽你們兄弟兩個吵架拌嘴爭執該不該用我!從現在起,我不再聽你們,而是你們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