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吟,佩吟!天知道我有多愛你,天知道我有多欣賞你!天知道我有多佩服你!」她抽了口氣,一下子就匍伏在他胸膛上,她聽到他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跳得好沉穩,好有力,好親切,好規律……她閉上眼睛,一心一意的傾聽著這心跳。所有屬於她的苦難,她的過去,她的失戀,都已經消失了。現在,她幸福,她只覺得無邊無際的幸福,像浩瀚的海洋般包圍著她,簇擁著她,淹沒著她。她歎了口氣,用手臂緊緊的環抱著他的腰。「你在幹什麼?」他輕撫著她的頭髮
「聽你的心跳。」她悄悄笑著:「它跳得好美。」
「是嗎?」他的眼眶有些兒潮濕:「從沒有人這樣說過,我不知道心跳也可以用『美』字來形容。」
「可以的。」她虔誠的說:「因為──這顆心是屬於我的!我覺得它美,好美好美!」
「可是,」他感動的歎息。「我還有很多缺點,是不是?我霸道,自私,傲慢,不講理……唉,佩吟,我會改,我答應你,我會改。為你而改。」
「你不用改,」她輕輕搖頭,她那小小的腦袋在他胸膛上轉動著。「它們也很美。」「什麼東西也很美?」「你那些缺點!」「是嗎?」他驚歎的。「是的。」她好輕好輕的說,聲音柔美得像一支歌:「當你戀愛的時候,你一定要把對方的缺點一起愛進去,那才是真正的愛了!」他緊擁著她,眼眶更潮濕了。
她也緊貼著他,用她的全心靈,在體會著「幸福」,接納著「幸福」,擁抱著「幸福」。金盞花26/3714
「幸福」會是一陣風嗎?會「來得急」,而「去得快」嗎?許多年前,佩吟也曾經以為她擁有過幸福,那時,弟弟沒死,媽媽沒病,維之和她正陷在瘋狂般的熱戀裡。可是,曾幾何時,所有的事都變了,弟弟死了,媽媽病了,維之變了心。屬於她的「天堂」,一下子就變成了「地獄」。所有的「歡笑」,都成為「哭泣」的前奏。使她在好長的一段時間中,都寧願自己從未認識過什麼叫「幸福」,那麼她也比較容易接受「不幸」。現在,「幸福」又來了,比以往更強烈,更珍貴,因為,她是先認識了「不幸」,才又接受到「幸福」的。這「幸福」就像一件稀世奇珍般,被她那樣珍惜著,那樣崇敬著,那樣牢牢的抱在懷裡,緊緊的擁在心頭。
但是,她抱得牢這「幸福」嗎?
事情發生在一天下午,她的學校快開學了,上午,她還參加了學校的「校務會議」,她推辭了當「導師」的職務,因為,她預料她會有個忙碌的秋天。下午,趙自耕要出席一個商業界的酒會,然後還要去辦公廳處理一些事情,佩吟始終沒有弄清楚趙自耕到底有多少事業,也並不太關心這個。她和趙自耕約好晚上再見面,因此,那天的下午,她是很空閒的可是,門鈴響了,阿巴桑跑來告訴她,外面有一位先生要見她。她走到大門口去,心裡很輕鬆,小花園裡的金盞花和金魚草都在盛開,她想起趙自耕所謂的「別離了,傲慢!」就想笑,就覺得滿心懷的歡愉和感動之情。
大門開了,站在門外的,出乎她意料之外,竟是趙自耕的秘書蘇慕南!她有些驚訝,第一個念頭就是趙自耕改變計畫了,他等不及晚上再見她,而要提早接她去某個地方見面,他常常會來這一手的,不過,他通常都派老劉來接她,而且事先總會給她一個電話。她伸長脖子,看了看,沒看到老劉和那輛「賓士」,卻看到蘇慕南自己的那輛「雷鳥」。
「噢,蘇先生,」她笑著說:「是自耕要你來找我嗎?有什麼事嗎?」「唔,」蘇慕南哼了一聲,微笑著,溫和的說:「上車好嗎?」
又是這樣!這就是趙自耕!連他的秘書也學會了他那一套「溫和的命令式的邀請」。她歎口氣,仍然歡愉著。你愛一個人,是要連他的缺點一起愛進去的!這是自己說過的話哪!
「是他要你來接我?好吧,你等一等,我去告訴爸爸一聲,再換件衣服!」「不用換衣服了!」蘇慕南說。
她聳聳肩,也罷!趙自耕那個急脾氣,最怕的就是「等人」。她跑進房裡,對父親交代了一聲,就拿了個手提袋,匆匆對鏡看了看自己,格子布的長袖襯衫,米色燈芯絨長褲,未免有點「隨便」得太過份,希望趙自耕選的不是很豪華的地方。上了蘇慕南的車,等他發動了車子,她才問:
「他在那兒?」「誰?」蘇慕南不解的。
「自耕呀!」「哦,他嗎?他在酒會上。」
「酒會?」她大吃一驚:「我這副樣子怎麼參加酒會?不行,你要送我回去換衣服。」「你為什麼要參加酒會?」蘇慕南不動聲色的問。
「啊,他並不是要我去酒會嗎?」她糊糊塗塗的問,開始覺得蘇慕南的神色有些古怪了。「他要在什麼地方見我?他要你把我接到什麼地方去?」
「他並沒有要我接你呀。」蘇慕南靜靜的說,熟練的轉了一個彎,車子開始上山了,她伸頭一看,他們正向陽明山上開去。趙家的花園在天母,那麼,他們也不是去趙家。她盯著他,蘇慕南那冷靜的神色開始使她心慌,不是趙自耕派他來的!她混亂的問:「你要帶我到那裡去?」
「去『蓮園』。」他說。
「蓮園?蓮園是個什麼地方?一家咖啡館嗎?」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她發現他那帶著褐色的眼珠裡掠過了一抹笑意,這笑意卻是輕蔑而不屑的。好像她說了一句幼稚不堪的話。「蓮園只是一幢花園洋房,是趙先生在四年前蓋的,花了不少錢,你實在不應該不知道『蓮園』。」
「哦!」她鬆了口氣。原來如此,趙自耕在這山上還有一座「蓮園」!他一定有意不讓她知道,而給她一個意外。既然是去自耕的另一幢房子,她的緊張也消除了。可是,忽然,她又覺得有些不對勁,她坐正身子,緊盯著蘇慕南,問:
「是自耕要你帶我去蓮園?」
他又笑了,冷漠的,輕蔑的笑。忽然,她覺得身邊這個男人很可怕,他陰沉而鎮靜,一臉的莫測高深。
「我說過了,」他淡淡的說,車子熟練的上坡,熟練的轉彎。「趙自耕並沒有要我來接你。帶你去蓮園,是別人的主意。有人想在蓮園裡見見你。至於趙自耕呢?我想,他寧願把蓮園放一把火燒掉,也不會願意你走進蓮園。」
她咬住嘴唇,皺緊眉頭,心裡有幾千幾百個問題。但是,她不準備再問了,她知道,不管她將要面對什麼,這樣東西總之馬上要呈現在她眼前了。
果然,車子走進了一條松柏夾道的私人小徑,小徑的入口處,「蓮園」兩個字被一塊鏤花的牌子,精工雕刻著豎在那兒。車子迂迴深入,一會兒,已來到一個富麗堂皇的鏤花大門前,這大門和趙家的大門倒很相似。蘇慕南按了按喇叭,大門就不聲不響的開了,顯然是電動的。車子開進花園。佩吟忽然覺得眼前一亮,因為,她看到花園中,有一個好大好大的蓮花池,現在正是蓮花盛開的時候,池中嫣紅萬紫,一片燦爛。蘇慕南打開車門,簡單的說:
「你下車吧,不妨先欣賞一會兒蓮花!」
她呆呆的下了車,呆呆的走到蓮花池前面。定睛一看,她就更加愕然了,以前,她總認為蓮花只有粉紅色和白色兩種,但是,現在這巨大的蓮花池裡,卻開著紫色的、藍色的、大紅的、粉紅的、黃色的、白色的,以及桃紅色的。她下意識的數了數,剛好七種不同的顏色。一座七彩的蓮花池。她正出神間,卻又有一個發現,在蓮花池四周,種了一圈綠色植物,這植物極像一朵花,一朵一朵的栽種著,葉片水分飽滿,像花瓣,她再仔細一看,才注意到,這綠色的植物,居然也像一朵朵綠色的蓮花。她不由自主的蹲下身子,去觸摸這綠色的蓮花,心裡在模糊的想,不知纖纖的花園裡,有沒有這種植物。「這種植物叫做石蓮,」忽然間,在她身後,響起一個女性的聲音,很溫存很優雅的說著:「不算什麼名貴的植物,我和自耕種它,只為了喜歡它名字中那個『蓮』字而已。」
佩吟很快的站起身子,驀然回頭,於是,她和一個女人面對面的相對了。那女人身材高佻,皮膚是微黑的,微黑而帶著健康的紅色──相當漂亮的紅色。她穿了件極為舒服的、桃紅色的絲絨長袍,顯然只是一件「家居服」,一件非常考究的家居服。腰上,繫著帶子,顯出了她那美好的身段,她的腰肢簡直不盈一握,而胸部卻飽滿而挺秀。她的頭髮很黑,蓬鬆的捲著,自自然然的捲著,稍嫌零亂,卻亂得漂亮。她的眉毛也很黑,眼睛深凹,大雙眼皮又明顯又清楚,她沒有濃妝,除了一點淡淡的口紅外,她似乎根本沒化妝,但是,她很美,不止美,她有種頗為高雅的誘惑力,她看來成熟而老練。她的眼珠不是純黑的,帶著點淡淡的咖啡色。一時間,佩吟有些迷惑,她覺得這女人相當面熟,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