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夢軒笑著說:「你說得多麼傻氣!」
「我可以見見你的孩子嗎?」她再問。
「當然,我過兩天就把他們帶來玩,不過,他們是相當頑皮的。」
「我會喜歡他們!」她擔心的說:「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喜歡我?」
「他們善良而天真,他們會愛你的,沒有人能夠不愛你,姘青。」
「真的?」
「嗯。」
她滿足的微笑了,翻了一個身,一樣東西從她的睡衣裡滾了出來,是那粒紫貝殼。在她病中。她總是摩挲玩弄這粒紫貝殼,已經被她摸得十分光滑了。握住了它,她甜甜的說:「噢!紫貝殼!」
闔上眼睛,她立即睡著了,睡得很香很沉,那粒寸刻不肯離身的紫貝殼還緊握在手中。夢軒沒有馬上入睡,回過頭來,他望著她。她唇邊有著滿足的笑意,熟睡得像個孩子。他看了很久,然後,自己的唇輕輕的貼向她的額,低低的說:「姘青,你不知道,我是多麼多麼多麼的愛你呵!」
美嬋是個很容易把一切惡劣事實都拋開不管,且圖跟前清靜的女人,她一生最怕的是操心和勞神,即使有極大的悲痛,她大哭一場,也就算了。所以,她倒也是個很能自得其樂的人。她生平所遭遇過的最嚴重的事,就是父母的相繼去世,但是,喪事既有姐姐、姐夫料理,她也就像接受一件必然的事情一樣接受了。自從父母去世到現在,真正讓她痛苦的事,就只有夢軒和姘青同居這件事了。
她接受了這件來到的事實,就如同她接受任何一件事實一樣。最初,夢軒的撫慰平息了她的傷心,可是,夢軒變得經常不回家了,由每星期回來三四次,減低到回來一二次,她才發現問題的嚴重。她對夢軒的感情是朦朦朧朧的,像小說裡描寫的那種可以讓人生,可以讓人死的感情,她從來就沒有產生過。她認為男女到年齡就結婚,是一種必然的事情,丈夫對於她,就是一種倚賴,一種靠山,一種伴侶,和孩子們的父親而已。但是,她害怕被遺棄,害怕孤獨,害怕演變到最後,夢軒會要和她離婚,以便娶姘青。增加她這種恐懼心情的,是三天兩頭就帶著一群孩子來拜訪她的陶思賢夫婦。
陶思賢覬覦夢軒的財產和事業,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許多人生來就會原諒自己的失敗,而嫉妒別人的成功,陶思賢就是這樣。尤其當他的生活越過越困難的時候,夢軒的財產就更加眩惑他了。雖然,他每個月都或多或少可以從夢軒那裡弄到一些錢,但是這些小數字是滿足不了一顆貪婪的心的。當他最初發現夢軒另築香巢的時候,他以為抓住了他的把柄,可以得到大大的一番好處,沒料到夢軒完全不受他那一套,竟和盤向美嬋托出,而乾乾脆脆的拒絕了他的要求,這使他不止老羞成怒,簡直達到懷恨的地步。夢軒既然不能聽命於他,貢獻出自己的財產,就一變而成為他的敵人了。
這天晚上。他們一家五口又「闔第光臨」了夢軒的家。正像陶思賢所預料的,夢軒沒有回家,而去了「馨園」。美嬋正煩躁的待在家裡,和孩子們胡亂的發著脾氣。看到了陶思賢夫婦,她的精神似乎振作了一些。但,當雅嬋第一句話說的就是:「怎麼,夢軒又不在家呀?」
她就按捺不住,立即眼淚汪汪了。招呼他們坐下,孩子們馬上和孩子們玩到了一塊兒,美嬋拭了拭眼淚,歎口氣說:「他現在那裡還有在家的日子!」
「你就由他這樣下去嗎?」陶思賢問,燃起一支煙,覷瞇著眼睛,注視著他的小姨子。奇怪著以她那樣豐腴的身材和白皙的皮膚,怎麼挽不住一個男人的心?何況她唇紅齒白,絲毫未見老態,和雅嬋相比,她實在還稱得上是個美人呢!
「不由他這樣下去,又怎麼辦呢?」美嬋絞著她的雙手,像個無助的孩子。
「美嬋,你得拿出點主意來,」雅嬋說:「瞧吧,他遺棄你就是時間問題了!」
「事實上,現在還不等於已經遺棄了美嬋,」陶思賢和太太一唱一和。「一星期裡只回來一天半日的,八成是為了孩子才回來呢!再過一年半載,那個女人也養個兒子女兒的,看著吧,他還會管你們才有鬼!」
「是呀,」雅嬋說:「你沒有聽說過嗎?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男人都是些饞嘴貓!」
「喂喂,雅嬋,我可不是呵!」陶思賢說。
「你?你也敢!」雅嬋得意洋洋的說,深以自己的「御夫有術」而驕傲。
「我──我怎麼辦呢?」美嬋一個勁的揉搓著雙手,求助的看著姐姐、姐夫:「你們說我怎麼辦呢?」
「你也該拿出點威風來呀!」雅嬋搶著說:「到他那個小公館裡去吵呀,罵呀,砸東西呀,抓住那個女的打一頓呀!現在這個時代又不作興男人討三妻四妾的,你難道還想博什麼賢慧名嗎?去打它一個唏哩嘩啦呀!」
「這──這怎麼做得出來?」美嬋面有難色:「怎麼好意思去吵去鬧呢?」
「你呀,你真是的!」雅嬋的女高音,陡的又提高了八度:「人家好意思霸佔有婦之夫,好意思和你丈夫軋姘頭,你還不好意思去吵呢!」
「老實說,去吵去鬧並不能解決問題,」陶思賢不慌不忙的說,望著美嬋:「最要緊的,你得把經濟大權抓過來。」
「經濟大權?」美嬋愣愣的問,她從來沒有考慮過什麼經濟問題。
「當然,你想,那一個女人會心甘情願的給人做小?還不是看上了夢軒的財產,夢軒現在迷著她,一定用房子啦,金錢啦,往她身上堆。古往今來,為一個女人傾家蕩產的人有的是呢。將來,往好裡頭想,那個女的撈飽了鈔票一走了之,夢軒成個窮光蛋回到你身邊來。往壞裡頭想,他們雙宿雙飛,帶走所有的錢,拋下你們母子三個完全不管,那你帶著兩個孩子,人財兩空,以後的生活準備怎麼過呢?」「那──那──」美嬋越聽越心亂,眼眶熱熱的,只是要掉眼淚:「那我怎麼辦呢?我從來就不管他的錢,怎麼才能抓到經濟大權呢?」
「問他要呀,」陶思賢說:「美嬋,不是我說你,你也真老實得過了頭!你是他正娶的太太,你有權管這檔子事呀,為什麼不去法院告他們一狀呢?告那個女的妨害家庭,這官司你是百打百勝,如果你要打,我幫你介紹律師!要嗎,乾脆和他離婚,讓他付幾百萬贍養費!」
「離婚?」美嬋呆呆的說:「我不要離婚。」
「那麼,你去和他談判,叫他先付你一百萬,你就不告他們,夢軒一定怕你告狀,準會如數付給你。你有了一百萬,也就有了保障,即使他要遺棄你,你也不會餓肚子去討飯了。如果他浪子回頭呢,你們也可有筆重新開始的基金呀,你說是不是?」
「這……」美嬋的腦子完全轉不過來,她從來就沒有任何數字觀念和經濟頭腦。「他……不給我呢?」
「只要你聲言要告狀,他一定會給你,否則你就告他,說他不養家,法院會判決他負擔家庭。」
「可是──可是──他沒有不養家呀!」
「哎,美嬋,你怎麼這樣傻呢!」陶思賢不耐的說:「有了錢你就不怕他甩掉你了呀,如果他的經濟由你控制,你想想看,他還敢和你離婚嗎?」
「我拿了錢做什麼呢?」
「我告訴你,」陶思賢向她俯近了身子:「我去找一個律師,幫你擬一張狀子,你拿這張狀子找夢軒攤牌,要他付你一百萬,他怕鬧成大新聞,毀了他的事業,也怕敗訴之後,賠償得更多,還怕那個女的臉上下不來,一定會答應你。你拿了錢,如果沒地方放,可以交給我,我拿去幫你放利,或者做做生意,夠你吃喝不盡了,你說怎樣?如果你現在狠不下心哦,將來總有一天會帶著孩子去討飯,你看著吧!我們是好意幫你忙,你不能再糊里糊塗了!」
「是呀,」雅嬋好不容易插進嘴來:「告狀只有一年內可以告,一年後就告不著他了,是不是,思賢?」
「是的,要採取手段就得快了。」
「我──我──」美嬋抹著眼淚:「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那你就依我們的吧,我幫你去找律師,怎麼樣?」陶思賢說:「拿出點骨頭來,美嬋,你有了錢,再嫁也容易得多!是不是?」
「我──我不要再嫁呀!」美嬋哭兮兮的說。
「我也不是要你再嫁,只是要你給自己留一個退步!」
「反正我不知道怎麼辦好,」美嬋毫無主見。「你們怎麼說,我──我就怎麼做吧!」
「那麼,我就去幫你找律師了!」陶思賢忍不住面有得色,濃濃的噴出一口煙。「我告訴你,這樣做準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