姘青虛弱的低低的呻吟了一聲,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往沙發下溜去,伯南和夢軒都本能的一把扶住了她,她面如白紙,嘴唇是灰色的,冷汗聚在額上。兩個男人彼此看了一眼,兩人的臉色也都十分難看。然後,伯南挽住了姘青,程步雲已及時送上一杯白蘭地,關切的說:「試一試,伯南,酒對於昏暈一向有效。」
喝了一點酒,姘青似乎稍微恢復了一些,伯南幫她把披肩披好,體貼的抱著她的腰,對程氏夫婦說:「我必須告辭了,內人身體一向不好,我需要送她回去休息。」
「是的,是的,」程太太說:「可能是貧血,你該請醫生給她看看。」
伯南半摟半抱的把姘青扶了出去,微蹙著眉,似乎無限焦灼。程太太目送他們的汽車開走,歎了口氣,對程步雲說:「這對小夫妻真難得,感情很不壞啊。」
「是嗎?」程步雲沉思的說:「我看正相反呢!」折回客廳,他用研究的眼光望著夏夢軒,心底有一個索煉,正一個環節一個環節的套了起來。什麼因素讓夢軒那樣激動不安?他太陽穴的血管跳動得那樣厲害!
「客人散了之後,你留下來,夢軒,我有話和你談。」他說。
夢軒看了那個老外交官一眼,沉默的點了點頭。
對姘青而言,這段突發的感情像生命裡的一陣狂飆,帶來的是驚天動地的驟風急雨。憑她,一朵小小的、飄浮在池塘中的小菱角花,風雨颯然而至,似乎再也不是她微弱的力量可以承擔的了。
伯南帶著她沉默的回到了家裡,整晚,他就坐在沙發裡一支接一支的抽著煙,一句話也不說。空氣裡醞釀著風暴,姘青寒凜的、早早的就上了床,彷彿那床薄薄的棉被可以給她帶來什麼保護似的。伯南很容易的找到了那本《遺失的年代》,也立即發現了姘青題在上面的那闋詞,事實很明顯的放在他的面前,他一直以為自己娶了一個不解世事的聖女,如今,這聖女竟把他變成個被欺騙的丈夫!大口大口的噴著煙,他一時之間,除了強烈的憤怒之外,想不出該如何來處理這件事。
午夜的時候,他走進臥室,一把掀開了姘青的棉被。姘青並沒有睡著,雖然闔著眼睛,但她每個毛孔都是醒覺的,她知道伯南不會放過她,而在潛意識的等待著那風暴的來臨。棉被掀開了,姘青小小的身子在睡衣中寒顫,伯南冷冷的望著她,把燒紅的煙頭撳在她胸前的皮膚上面。姘青直跳了起來,她沒有叫,只是張著大大的眼睛,恐懼而又忍耐的望著他。這目光更加觸怒伯南,好像他在她眼睛裡是一隻非洲的猩猩或是亞馬遜河的大鱷魚。
「你做的好事!」伯南咬著牙說。那燒著的煙頭在她白皙的皮膚下留下一個清楚的灼痕。舉起手來,他給了她兩個清脆而響亮的耳光,姘青一怔,禁不住發出一聲輕喊。他再給了她兩個耳光,打得她頭昏眼花。擁住棉被,她啜泣了起來。
她知道,他以後將永遠習慣於打她了。「滾出去!滾到客廳裡去睡!」他吼著說:「你這個骯髒、下流的東西!」
姘青一語不發,含淚抱起了棉被,走進客廳裡,老吳媽已聞聲而至,站在客廳門口,她愕然的說:「小,小姐!」
伯南走了過來,對吳媽厲聲說:「滾回廚房裡去!我告訴你!以後你不許離開廚房。」抬高了聲音,他喊:「金嫂!金嫂!」
金嫂穿著件睡衣,慵慵懶懶的走了過來:「是的,先生!」
「以後房裡的事都歸你管,吳媽只許待在廚房裡,你懂嗎?」
「懂,先生,」
「好了,都去睡!」
吳媽和金嫂都退了出去。坐在爐子前面,吳媽流淚到天亮。同樣的,姘青在沙發上蜷了一夜,也流淚到天亮。苦難的日子來臨了,第二天是星期天,伯南一早就出去了,金嫂寸步不離的守在姘青的身邊,當電話鈴響了起來,金嫂搶先接了電話,姘青只聽到她說:「范太太?對不起,范太太不在家!」
姘青張大眼睛望著她,金嫂只是聳聳肩說:「先生交代的!」
沒有什麼話好說,姘青默默的承受著一切。
中午,伯南回來了,他帶回一個體態豐滿,穿著件大紅色緊身緞子衣服的女人。紅大衣,配著個黑皮領子,粗而黑的眉毛下有對大而媚的眸子,鼻樑很短,厚厚的嘴唇性感豐潤。走進客廳,伯南挽著她的腰,高聲的喊:「姘青,姘青!我們有客人!」
姘青望著面前這個女人,心底迷迷惘惘的。
「你不來見見?這就是黛黛,我的老相好!」他放肆的對那女人面頰上吻了吻,女的向後躲,發出一連串的笑聲。伯南說:「你別介意我太太,她頂大方了,絕不會對你吃醋!是不是?姘青?」
姘青難堪的別轉頭,想退到臥室裡去,但,伯南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別走!姘青!來陪我們一起玩!」
姘青被動的停住了腳步,伯南擁著黛黛坐進沙發裡,強迫姘青也坐在他們的身邊,揚著聲音,他喊來金嫂。
「告訴吳媽,今天中午要加菜,五個菜一個湯,做得不合胃口當心我拿盤子砸她!」
金嫂下去了,這兒,伯南乾脆把黛黛抱在膝上,肆行調笑起來,黛黛一邊笑著,一邊躲避,一邊嬌聲嚷:「不行!不行!你太太要笑的!」
「她才不會呢!」伯南說著,把頭埋進了黛黛的衣領裡,黛黛又是一陣喘不過氣來的、咯咯咯咯的笑聲。姘青如坐針氈,有生以來,她沒有面臨過這樣難堪的局面。當他們的調笑越來越不成體統的時候,姘青忍不住悄悄的站了起來,可是,伯南並沒有忽略她,一把拉下她的身子,他一邊和黛黛胡鬧,一邊說:「你別跑!讓黛黛以為你吃醋呢!」
他吻過黛黛的嘴唇湊向了她,她跳了起來,哀求的說:「伯南!」
「怎麼,別故作清高哦!」伯南說,用手摸索著她的衣領:「你打骨子裡就是個小淫婦!」
姘青的牙齒深深的咬進了嘴唇,恥辱的感覺遍佈她的全身,她眼前凝成一團霧氣,四肢冰冷,頭腦昏昏然。她依稀聽到黛黛那放浪的笑聲,依稀感到伯南的手在她身上摸索,依稀覺得週遭的穢語喧騰,她腦子裡嗡嗡作響,像幾百個蜜蜂在頭腦裡飛旋……然後,她聽到吳媽哭著奔進了客廳,嚷著說:「小姐!我這裡的事不能做了,真的不能做了!」
她愕然的望著吳媽,無法集中腦子裡的思想,伯南厲聲斥罵著:「誰許你跑到客廳來!一點規矩都沒有,滾出去!」
老吳媽擦著眼淚,哭著說:「我吳媽是老媽子,我伺候我的主人,可不伺候老媽子!那個金嫂太欺侮我了!我是小姐的人,不是金嫂的老媽子呀!」
「你就是金嫂的老媽子!」伯南冷冷的說:「她要你幹什麼,你就得幹什麼,不願意做,你可以走哦!」
「是的,是的,我可以走!」吳媽拿圍裙蒙著臉,哭著喊:「我的小姐呀!」「他媽的!」伯南把桌子狠狠的一拍:「你在客廳裡哭叫些什麼?金嫂!金嫂!把她拉出去!她不做,叫她滾!」
金嫂走了進來,拉著吳媽就向外面拖,吳媽摔開了她,挺直了背脊,說:「我走,我就走,不要你碰我!小姐,我可是不能不走了呀!」
姘青腦子裡那些蜜蜂越來越多了,眼前的一切也越來越模糊,用手捧著她那可憐的、要炸裂般的頭顱,她喃喃的說:「吳媽!不!吳媽!」
「滾滾滾!」伯南喊:「馬上給我滾!」
吳媽哭著向後面跑去,姘青衷心欲裂,跟著走了兩三步,她向前面伸著手,軟弱的喊:「吳媽!你到哪裡去?吳媽!」
「別丟人了!」伯南把她拉了回來:「一個老媽子,走就走吧,別掃了我們的興!」
那個黛黛又在咯咯咯的笑了,每一個笑聲都像一根針一般刺進姘青的腦子裡。那淫褻的笑語、那放浪的形骸,人類已經退化到茹毛飲血的時代了,姘青呻吟了一聲,終於筆直的倒在地板上,暈倒了過去。
姘青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她發現自己孤獨的躺在客廳的沙發上。茶几上一燈熒然,窗外繁星滿天。她的意識仍然是朦朧的,只覺得渾身滾燙,而喉嚨乾燥。掀開棉被,她試著想起來,才發覺自己身軟如綿,竟然力不從心,倒在沙發上,她喃喃的喚著:「吳媽!吳媽!」
這才想起,吳媽好像已經走了。走了?吳媽怎麼會走呢?
在她的生命裡,從有記憶起,就有吳媽,可是,吳媽走了,被伯南逼走了。伯南,伯南做了些什麼?於是,她聽到臥室傳來的聲音了,褻語、笑浪,隔著一扇薄薄的門,正清晰的傳了出來。那個黛黛居然還沒有走,置她的生死於不顧,他們仍然尋找他們的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