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嘉文。」
嘉文坐了下來,開始有幾分忐忑不安。
「有什麼事嗎?處長?」他多餘的問。
「當然,」處長點點頭,銳利的眼光,透過了眼鏡,停在他的臉上。「嘉文,我和你父親是老朋友,你知道。」
嘉文不安的動了動身子。
「你剛進銀行的時候,表現得很好,我曾經為我的老朋友慶幸,慶幸他有個成器的好兒子──」嘉文的臉漲紅了。
「可是,最近,你自己覺得你工作的情形怎麼樣?」
嘉文的臉更紅了,對於這種當面的指責,感到說不出來的窘迫和難堪,潛意識裡就升起一種反抗的情緒。挺了挺背脊,他看著窗子說:「我對這份工作沒有興趣。」
處長深深的望著他。
「你對什麼工作有興趣?」
「對整個銀行的工作都沒興趣。」
「那麼,你真不該走進銀行來!」處長的臉色更不好看了。
「年輕人,你還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呢!你受的磨練太少了!你別以為你是總經理的兒子,就可以在銀行裡混飯吃,每個人倚賴的是自己的工作能力,不是父親的身份地位!如果你覺得這工作沒興趣,你可以辭職不幹。在銀行裡混日子,固然對銀行是損失,對你自己是更大的損失,你在浪費生命!」
嘉文閉緊了嘴,瞪著窗子一語不發。
「好吧,嘉文,你去吧,」處長失望的咬著鉛筆尖。「關於你的工作問題,我會和你父親談談。只希望你在自己工作崗位上,不要太失職,遲到,早退,給整個業務處一個最壞的榜樣!要知道,你的工作,是多少大學畢業生還找不到的!好了,你去吧!」
退出了處長室,嘉文更是一肚子的不高興和憤懣。說實話,他可從沒有認為自己是總經理的兒子而神氣,他根本很少想到自己是什麼總經理的兒子!倚賴父親的身份地位!這算什麼話?他不過偶爾溜去打打梭哈,對職務難免疏忽一些,這和父親是總經理有什麼關係呢?哼!自作聰明的處長!銀行這破職位,做不做又有什麼關係?難道他杜嘉文找不到更好的工作?
回到辦公廳,他憤憤的坐下去,一面大聲叫老陸:「老陸!老陸!給我換杯熱茶來!」
一位離他不遠的同事,嫌惡的盯了他一眼,輕聲的對另一位同事說:「瞧,作威作福!」
他正一肚子氣沒地方發洩,聽到這句話更火冒十八丈。生平他不會和人吵架,這時不知怎麼,竟按捺不住的跳了起來,對那位同事氣勢洶洶的說:「你說誰?」那同事一愣,為了維持面子,也不假思索的頂了一句:「說你!」
一時空氣顯得十分緊張,充滿了火藥味。嘉文凶了一句之後,也不知該怎麼吵下去,就死瞪著那位同事,那同事平日文質彬彬,這時也只能死瞪著他。幸好別的職員都趕了過來,拉的拉,勸的勸,兩人就趁風收帆,都憤憤然的坐了下去。那位同事不該又嘰咕了一句:「父親是總經理,又有什麼了不起!」
「啪!」的一聲,嘉文順手抄了一個墨水瓶,對著那同事扔了過去,墨水瓶跌碎在對方的桌子上,濺了一桌子的墨水,所有的檔案都染污了。那同事跳起來,摩拳擦掌的要揍嘉文,被一些人拉住了,嘉文也被另外一群人拉住了,這情況早有人去通知了處長和科長,一會兒,處長和科長都趕了來,處長望著他,搖搖頭說:「嘉文,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不幹了!」嘉文把桌上的報表倒扣過來,摔了摔頭,向辦公廳門外衝了出去。沒有人再拉他,他立即置身於陽光普照的大街上了。
到了街上,看到滿街熙攘的人群、車輛、和陽光,他才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沮喪和茫然若失。剛剛的氣憤仍不能平,新的懊惱又接踵而來,到何處去?回家?不願意!看電影?沒心情!還不如找老趙翻本去!這念頭一經產生,其引誘力就比什麼都強,渾身的精力好像都恢復了。先找了個電話亭,他打電話到老趙那兒,問他有沒有興趣找幾個人,繼續昨晚玩玩「五張」?他們總用五張的名詞來代替梭哈。老趙又是一陣嘻嘻哈哈的嘲弄,然後說:「要玩?當然可以,不過有個條件!」
「什麼?」
「多帶點現款來,把以前的欠帳付清再玩!」
「笑話!」他嚷著說:「難道我還會賴帳不成!」
「不怕賴帳,只怕債多不愁,拖個一年半載再還,吃不消!」
老趙一陣哈哈:「要玩,就要清舊帳,你付支票也成,反正得付清。何況,我正缺錢用!」
「明天再付!說不定今天都贏回來呢!」
「算了,明天更難付了,你有種來,今天准又輸得慘慘的!我勸你別再玩了,你那個技術,做我的徒孫還不夠資格呢!」
「別欺侮人!」嘉文對著電話筒大叫:「我馬上帶錢來跟你玩,看看誰厲害!你把人和牌準備好!」
掛上電話,他卻有些迷惘,那兒去弄這一筆錢呢?以前自己手邊倒有些錢,早就陸陸續續的都輸光了,後來就向湘怡挪用家用的帳,又變著花樣向杜沂拿錢,現在,只好再回家向湘怡要!只是,這不是一千八百的小數目,他欠老趙已經八千多元了,總得富裕一點才賭得痛快,起碼身邊也要帶一萬塊錢去。但,湘怡根本不可能有一萬塊錢,除非──對了,他和湘怡結婚的時候,杜沂曾給湘怡買了許多珠寶和金飾,這些總值好幾萬,問她要一兩件賣掉,贏了錢再買回來還她,這總沒什麼不可以!
問題一想通,他就立即僱車回家,這才是上午十點半鐘,料想這個時間回家一定會讓湘怡大吃一驚。可是,才按了門鈴,湘怡就開了門,好像正在等他似地。看到了他,湘怡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氣來,說:「總算回來了,謝天謝地!」
「怎麼!」
「我怕你──在外面──會──會出事。」湘怡吞吞吐吐的說,用一對驚惶而不安的眸子看著他。「到底是怎麼回事?爸爸剛剛打電話來,說你和人打了架,銀行裡的事也不幹了!這是怎麼弄的?你從不會和人打架的。」
「爸爸呢?也回來了?」
「沒有,他說要和李處長談談,馬上趕回來,叫你回來了就別再出去!」
看樣子,如果杜沂回來了,他就別想再出去了。嘉文的腦筋轉了轉,現在他根本沒有閒情逸致來討論銀行裡的事情,他全心全意都在那場賭局上面,他必須用最快的速度,說服湘怡拿出首飾來。而湘怡只一個勁兒追問銀行裡的事,怎麼發生的?為什麼發生的?對方是怎樣的人?天哪,女人全是最嚕囌的動物,他不耐的蹙緊眉頭,打斷了她:「別問了,我懶得談那件事,我要一筆錢,你有錢沒有?最好是現款!」
「錢!」湘怡瞪大了眼睛:「你為什麼要錢?」
這就是女人!她們永遠有許許多多的「為什麼」!
「你別管為什麼!你有錢沒有?」
「要多少?」
「一萬!」
「一萬?」湘怡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連嘴都愕然的張開了。
「你為什麼要一萬塊錢?」
又來了!又是「為什麼」!
「你有沒有嘛?」
「我怎麼會有呢?」湘怡可憐兮兮的說:「爸爸每個月交給我五千塊錢家用,用不完的也總是你拿走,我怎麼還會有錢呢?」
「那麼,爸爸以前給你的首飾呢?」
湘怡錯愕的望著嘉文,足足有十秒鐘說不出話來,然後,她結舌的說:「你,你──你到底要做什麼?」
「你給我一兩件去換錢,我要一筆錢,你知道嗎?」時間不多了,他一定要在杜沂回來以前出去。「我欠了別人債,不還的話就要被人抓起來了!」
「什麼?」湘怡的舌頭僵直:「你你你──為什麼會欠別人錢呢?那是什什什──什麼人?」
「你不要再問為什麼了!快去拿給我!」
「可──可是──」「怎麼了?捨不得?我答應以後買來還你!好了吧?去拿來,我馬上要去還人!你別耽誤我的時間了!」
「不,不是捨不得,是──」湘怡遲疑了一會兒,顯得怯生生的。「你知道──我哥哥和嫂嫂,他──他們常常來,我──侄兒生病,我──我──總是哥哥嫂嫂帶大的,不能不管,我──我不敢告訴你和爸爸,就──把那些首飾陸陸續續的給了他們,我以為,那是你們給我的,我──我可以支配……」
嘉文咬住牙,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結果使他血脈憤張,整個上午全是些倒楣事!給了哥哥嫂嫂!他的眼睛發紅,惡狠狠的盯著湘怡,恨不得抽她兩個耳光,自己急需錢用,而她把首飾全給了哥哥嫂嫂!跺了一下腳,他恨恨的說:「你──你混蛋!」